作者:月莫
熙熙攘攘,烟火缭绕。
正午,酒楼里正是上人的时候,洗菜的切菜的颠勺的传菜的,忙的脚不沾地不亦乐乎。
外面喊了一声什么,厨子应了句,从木架子上取下两只金黄滴油的烤鸭来,冒着热气放在案板上:“景若曦,把这个片一下。”
“好的。”站在案板前的女孩子应一声,一手扶着案板,一手拿起了一旁的刀。
刀是剔骨尖刀,略有狭长,给人种十分锋利的感觉。可握着这刀的手却是女孩子特有的白皙纤细,指节分明,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力气。
手的主人也是如此,景若曦是个不过十八九岁,文静窈窕的女孩子,眉眼微微低垂着,面容姣好,但身形有些单薄。和无数穷人家吃穿不好,不得不小小年纪出来讨生活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可就这单薄瘦弱的姑娘,手腕微动,只见尖刀在手掌中行云流水的转了一圈,划开烤鸭的皮。
她手上的动作快的几乎叫人看不清,不过是眨眼之间,一只完整的烤鸭就剩下个骨架。
骨架上一点儿破损都没有,而一旁的盘子里,是一片片厚薄相当的鸭肉,每一块上,都还连着金黄的皮。
简直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
景若曦在这恒春酒楼后厨里是个打杂的,但比旁的打杂工钱要多一点,也不用干那些搬搬扛扛的重活儿,就因为这一手叫人叹为观止的刀工。
“若曦这刀工是真好,就是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那也就是这水平了。”就连一向严苛的厨房管事也忍不住夸了一句,然后猜测道:“你家以前十有八九也是开饭店的,哦,也许是杀猪的。”
景若曦低头笑了笑,低声道:“可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可别勉强,慢慢来,总有一天能想起来的。”站在一旁手脚利落配菜的妇人忙安慰着。
景若曦应一声,抬头的时候伸手撂了一下头发,遮去了眼中没有来得及掩饰的一点亮光。
妇人端了两个大盘子来,帮着景若曦一起装盘,突然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怎么了这是?
还没等众人出去看看,一个小厮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脸色很难看,口中喊着:“伍婶伍婶,出大事了,找到伍大哥了。”
“什么?”妇人整个人呆住了:“他,他回来了?”
小厮脸色更难看:“不是,他,他……”
“他怎么了?”何洋荭急道:“你快说啊。”
“我说了你别急啊。”小厮纠结道:“他死了。”
啪的一声,何洋荭手中的盘子落了地。
“伍婶你别急。”景若曦一把紧紧握住何洋荭的手腕,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伍大哥失踪一年了,怎么就突然死了?哪里来的消息?”
“就在外面。”小厮擦了擦脸上的汗:“外面那个池塘,刚才有人从里面捞出了几块人骨头,然后就报案了。去了好些捕快,说从一块骨头上有个残了的玉佩,有人认出来,是伍大哥常年随身带的。”
何洋荭身体又晃了晃。
景若曦虽然看起来单薄的很,力气却很大,一手托着有些往下滑的何洋荭,转头对管事道:“刘师傅,我陪伍婶出去看一下。”
“好好好,快去。”管事摆了摆手,催促道:“小心点啊。”
景若曦几乎是架着全身无力的何洋荭出了门,一边安慰着:“伍婶你别着急,哪能有这样巧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他们看错了……”
何洋荭使劲儿点了点头,脚下的步子又再大了一些。
这是个野塘,就在饭店门面,没走多远便看见边上围了一圈的人,有穿着官府的,也有周边住着的百姓来看热闹。
有人眼见看见了何洋荭,立刻喊了出来:“伍婶来了,伍婶来了。”
何洋荭快步跑了过去,到了池塘边,啪的一声跪了下来。
池塘边的草地上,果然零零散散的堆着一些白骨,一个大妈道:“大人,她,她就是何洋荭。”
官差面无表情的道:“你就是何洋荭?”
何洋荭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哆嗦:“我,我就是。”
官差将一块只剩下半块的玉佩递了过来:“你看看,这个你认识不认识。”
何洋荭将玉佩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对对,这是我相公的……”
“这玉佩是缠在白骨上的,那这人应该就是你相公伍新春。”官差道:“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何洋荭的相公在一年前失踪,音讯全无这会儿突然得知死讯,她嘴唇哆嗦了两下,突然一嗓子哭了出来:“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么会死了……”
官差有点不耐烦:“行了,先别哭了,先跟我们走一趟。要找你问点情况。”
景若曦知道何洋荭已经乱了分寸,连忙一把将她扶起来,低声道:“伍婶你别急,我陪你一起去,半块玉佩说明不了什么情况,官差也只是问一问。”
可景若曦话还没说完,便被官差一推:“闲杂人等让一下。何洋荭,走吧。”
那官差力气大,猝不及防推得景若曦往后跄了一步,一下子坐在地上,手边碰着硬硬的,回头一看,却是一块从湖里刚捞出来的骸骨,上面还挂着水草。
恐惧尸体和死亡是人的本能反应,就算现在是光天化日,一般人也受不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一副骨头。可景若曦也许是吓呆了,没有普通人一样大声惊叫或者赶忙逃开。
景若曦的视线像是被那几块骨头吸引了一般,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竟然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然后她略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去,还没碰到白骨,突然一只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姑娘,没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景若曦连忙顺着那力气站了起来,那人也就放开了手。
她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见面前的是个年轻男子,竟然还是个美男子,一晃眼中,只叫人觉得五官清俊,眉目如画,虽然英气逼人,却又带着点温润如玉。
这人大约是一群官差中的头头,但是没穿官服,穿着一身暗红色锦缎长袍,看起来便质量上佳价格不菲。
景若曦习惯性的,仔细观察了男人一下,她阅人无数,自认看人十分的准。
这男人一定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从小生活富足高高在上,因为家教森严所以惯常以君子之风示人。但眼睛却出卖了他,他骨子里是心高气傲的,大约是从小收到的赞许和爱慕太多,所以傲睨众生,只是不屑表露出来罢了。
呵,自大的男人。
叶长安感觉到了景若曦看他定住的目光,但是却也习惯了旁人的视线,没有给予一点回应。
他见景若曦让开了,吩咐道:“把这些骸骨收起来带走。”
“是,叶大人。”立刻有官差应着,上来干活。
这都是证物,是应该是要拿回去给仵作检验的。
何洋荭已经被官差拉着往前走了,口中不知道在喊什么,景若曦忙追上去几步,大声道:“伍婶你别怕,官爷只是问一问情况,家里我会照顾好的。”
何洋荭大概回应了一声,大概没有,一切都乱哄哄的。
倒是叶长安走了过来:“你是何洋荭的女儿?”
景若曦摇了摇头。
“那就不要跟来了。”叶长安道:“案件官府会调查的。”
说完,叶长安快步走在了前面。
官差将何洋荭带走了,不一会儿,聚在一起围观老百姓议论着也都走了,景若曦心思沉重的垂下头,也慢慢的往回走。
她不希望何洋荭出事,虽然非亲非故,但何洋荭却是她的恩人。
没人知道她生活在另一个年代,曾经是个法医,一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她因为一起案件被报复绑架,在暗无天日的集装箱中被关了两天,没有等来救援,却等来了一场粉身碎骨的爆炸。
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这个地方,一无所知,一无所有,只好装作是被劫匪打劫受伤,失去了记忆,然后被好心的何洋荭收留,一直到现在。
心情不好,但酒楼的活儿还是要做,景若曦一直忙到了夜幕深沉,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她回的,正是何洋荭的家。
何洋荭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她丈夫伍新春是个屠夫,虽然说杀猪卖肉能赚点钱,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伍新春脾气不好暴躁的很,何洋荭一直过的忍气吞声。就连唯一的孩子,也因为出了意外,七岁那年夭折了。
但何洋荭真是个善良的女人,收留了身份不明,连姓名也说不出来的她后,出钱出力,看病喂药。温和的就像是亲姐姐一样,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抹抹眼泪。
这屋子一进门三间,中间是个厅,一边一个房间。景若曦的房间本来是何洋荭儿子睡的,她来了之后,就收拾出来给了她。
景若曦进了自己的屋子,看了看外面一片黑暗,上床缩了起来,抱住了头闭上眼。
有人的时候,刀子架在脖子上她也能不皱一下眉头。但是无人的时候,自从那一场灾难后,她就怕黑,怕强光,怕爆炸的声音,纵然自己也是个心理专家,每天都在给自己做心理辅导,心理暗示,但医者不自医,效果并不太理想。
景若曦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直到清晨阳光照进窗户,突然惊醒过来,手脚都有些发麻。
揉了揉脸,景若曦起了身,不用说,何洋荭没有回来。
今天有些迟了,景若曦匆忙收拾了一下便赶去酒楼,刚进后厨,却见熟悉的小厮刚一进门就朝她挥了挥手。
“怎么了?”景若曦连忙走了过去。
小厮压低声音:“若曦,你听说了没有?”
景若曦奇道:“没有,什么事?”
“说伍大哥是伍婶杀的。”小厮神秘兮兮的:“你昨晚上肯定是担心的没睡好,今天来那么迟,一大早官差就来了,老板问了一下,说是……伍婶是最后一个见过伍大哥的人,当时伍婶怀疑伍大哥在外面有女人,然后两人就起了争执。伍婶错手杀了伍大哥,然后丢在池塘里,对外宣称是他离家出走了。”
“这怎么可能。”景若曦匪夷所思道:“他们有证据么?”
“证据……哦哦……”小厮道:“昨天后来官府的人又来打捞了一次,水底下捞到了伍婶的簪子。这就有物证了。”
“这算什么物证?”景若曦摇了摇头:“那人证呢?”
小厮道:“有人回忆起来,看见那天晚上他们夫妻俩吵架的。说伍婶的火气很大,还拿东西砸伍大哥,说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之类的……这算是人证了吧。”
“这也只能证明伍婶有动机罢了,算不得是确凿的实证,那人看见的又不是伍婶杀人。”景若曦想了想:“不管伍婶是不是凶手,是她收留我的,如今她出的事,我总不能不管。”
小厮连连点头,:“那当然,就算,就算伍婶真是凶手,那估计也是误杀,她多好的一个人。”
景若曦面色沉沉点了点头:“我去找老板请假,我得去衙门看看伍婶。”
别说她笃定伍婶不是凶手,就算是,就冲着一年的诚心相待,伍婶上没老下没小,景若曦也会给她披麻戴孝,送最后一程。
“好的,你快去吧,今天事儿我给你顶着。”小厮热情的很。
醉香楼的老板叫江朗原,是个四十岁的男人,此时酒楼里已经陆续开始上客了,他正站在柜台上看帐。
看见景若曦过去,江朗原倒是也不太意外。大家都知道何洋荭是景若曦的救命恩人,景若曦平日对何洋荭感激的很,若这个时候无动于衷,那反倒是奇怪了。
“江老板。”景若曦站在柜台前,还没开口。
江朗原便道:“要请假么?”
景若曦忙点了点头:“我想去看看伍婶。”
“我知道,去吧,应该的。”都说和气生财,江朗原也是十分好说话和气的人,当下便挥了挥手:“这事情是有点突然,谁也没想到,你也别着急,多给你几天假,都处理好了再来上工。”
“谢谢江老板。”景若曦微微颔首,便转身出去了。
道听途说的消息是不能算数的,怎么也要亲自去衙门看一看。
景若曦上辈子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十五个小时都在办案,可这辈子还真没有机会踏进衙门一步,问了人后找到了地方,看着自己熟悉而陌生的地方,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咬牙走了过去。
县衙门口站着两个守卫,景若曦走了过去:“这位大哥。”
那守卫转头看她,倒是也客气:“姑娘有什么事?”
景若曦道:“您好,我想问问昨天被带来的何洋荭怎么样了,就是昨天那件沉塘碎骨死者的妻子,我是她的朋友。”
“哦,你说那个犯人啊。”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消息,守卫道:“今天一早大人就开庭审了,她也承认了,说是自己杀了她相公。”
景若曦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她承认了?”
“那还有假?”守卫道:“大人当场就判了问斩,先行收押,三日后行刑。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景若曦脸色有点发白,此时她脑子里乱的很。
这是人命案啊,就算是动作再快,调查审理也要上十天半个月吧。怎么昨天将人带走,一个下午过一个上午,案子就定下来了,还说是何洋荭认罪了,莫不是屈打成招?
但景若曦不傻,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而且连正规的身份户籍都没有,就算有天大的冤屈,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
屈打成招这个词只能想不能说,就算是真看见了也不能较真,如果他们明目张胆的屈打成招,那只能证明严刑逼供在这个年代是一件大家都接受的事情,一己之力扭转不了乾坤,必须得另辟他法。
首先至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景若曦道:“大哥,那我能不能去牢房里看看她……”
守卫上下打量了景若曦一下:“你等着,我给你问问去。”
景若曦松了口气,好在这衙门的人看起来还是比较通人情的。毕竟何洋荭就算是杀了人,也不是什么涉及重要人物的大案子,没有不让探监,不让家属听遗言准备后事的道理。
景若曦忐忑的在门外等着,没过一会儿,守卫就出来了:“大人说,可以让你去探监,何洋荭家里据说没人了,你要是和她关系好,正好把后面的事情都办一办。”
守卫说的事情,大概就是指何洋荭被处斩之后的收尸和后事吧。
景若曦无心去管这些,先忙应着,见到人再说。
跟着守卫进了衙门,穿过大堂,穿过两个院子,看到是一处明显与旁处不同的屋子。
“就是这里了。”守卫说了句,和看门的侍卫道:“这是昨天关进来的何洋荭的朋友,大人让来探监。”
大约这牢房里也不会关押什么重犯,虽然有守卫也是门禁森严,但是对来探监的人却不太紧张。见是同僚带来的,便点了点头,开了门,让景若曦进去。
“一直往前走,左边最里面的那一间。”
景若曦谢了之后,便快步走了进去。
这牢房虽然不是地下室,却因为只有高处的几个小窗子,而常年处在昏暗之中。
牢房的味道都不好闻,因为常年不见光不透气,闷着一种常年挥散不去的霉腐味道,两边牢房里还有被关押了许久的犯人,见着新鲜的人进来,又是个漂亮姑娘,便嬉笑着口中不干不净起来。
景若曦却全无反应,好像这味道和她在的厨房没有什么两样,好像那些人都不存在一般,半点停顿都没有的穿了过去,直接走到最后一个牢房。
所幸这里都是单人间,角落里,何洋荭缩成一团,也不知睡了还是醒了。
纵然这场景景若曦见过无数,还是从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伍婶。”
何洋荭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看见景若曦后,像是看见救星一样的扑了过来。
“若曦。”何洋荭说话的声音有点抖:“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看你的。”此时景若曦冷静的不行,先上下一扫视。
虽然何洋荭已经换了一身囚犯服,但衣服上却没有血迹,似乎不像是被用了刑的样子。当然有些刑是看不出来的,但那种阴损手法对付的都是厉害角色,何洋荭不过一介妇人,不至于要如此慎重。
若衙门真想严刑逼供,按景若曦对她的性格了解,按地上打两板子就什么都认了,不需大费周折。
何洋荭擦了擦眼睛:“如今也只有你来看我了。若曦,你真是个好姑娘。”
“我自然要来看你,还要问问怎么回事。”景若曦道:“我听官差说你认罪了?”
何洋荭面对景若曦的质问,突然有点不自在。
“为什么?”景若曦道:“明明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认罪?他们给你上刑了?”
何洋荭缓缓的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景若曦就真不明白了:“伍婶,这是凶杀案你知道么?认罪了是要偿命的,不是你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认罪?我刚才已经听官差说了,当场就判了三日后处斩,是不是。”
何洋荭像是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突然瘫软下来,半响才道:“若曦,谢谢你来看我,这世上你是唯一一个关心我的人了。你别管我了,这事情就是我做的,就让我去死吧。”
“胡说八道,死是可以轻易说的么?”景若曦严肃的可怕:“这事情不可能是你做的。伍婶,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难道连我你都不能信任么?”
何洋荭却只是摇了摇头:“为什么你觉得不可能是我做的。”
景若曦皱了眉,她相信何洋荭自然不是靠女人的直觉,但这事情不能详细解说给她听。
“我说不是就不是。”景若曦严肃道:“我看人一向都准,从没走眼过。”
有时候,没有理由的信任不能叫人心服口服,却更加的让人动容。
但何洋荭只是咬牙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愿意说。
景若曦忍了忍心里的烦躁,柔声道:“伍婶,你有苦衷,我不问。那我问你其他的事情,伍大哥收敛回来的尸体,仵作验过没有。”
这话题转变的有点快,何洋荭愣了下,点了点头。
“你能肯定么?”景若曦道:“你看到他验了?”
“那倒没有。”何洋荭道:“验尸的过程我们怎么会看见,但是仵作确实是在堂上宣布,尸体身份确认无疑的。”
景若曦循循善诱:“仵作说,尸体确认无疑,就是伍大哥,是这样么?”
何洋荭想了想,茫然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就是这个意思。”
“好,我知道了。”景若曦起了身:“伍婶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虽然何洋荭什么也不愿意说,却也没料到景若曦来的干脆走的也干脆,竟然半句话再不问了。眼中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却也说不出开口挽留的话。
看着何洋荭的眼神,景若曦低声道:“伍婶你安心休息,我会救你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认罪,但我不能看你枉死。”
何洋荭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景若曦已经大步离开了。
京城的衙门,怎么也是个严肃高端的地方,能在这里做仵作的也该是有经验有实力的,景若曦不相信他们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破绽。
出了衙门,景若曦找了个路边替人写信的小摊位。
“姑娘要写什么?”老板执起了笔,笑眯眯道:“给心上人写情书么?这个我最擅长了,保证写的情意绵绵,感人肺腑。”
真是个民风开放的朝代,景若曦扯了扯嘴角:“嗯,但是我想自己写,借你的笔墨一用。”
只要给钱,这有什么问题,老板还图个省事,当下就将位子让了出来。
景若曦只从整张纸上撕下了一小条,匆匆忙忙的写了一行字,便付钱离开了,又回到了衙门门口。
只是这次她有些犹豫,毕竟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仵作的疏漏,是真的疏漏还是个人行为?甚至是上层领导的指使?线索是一定要交出去的,可若是交付错人,反倒是会让事情更加麻烦。
可何洋荭的行刑时间已经定了,这时间实在是太紧,由不得她再去详查。
景若曦正在犹豫中,突然眼前一亮,她看到一个男人带着几个手下从远处走来。
正是那站在一众衙役中鹤立鸡群与众不同的叶大人。那个自以为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在景若曦眼中却不可一世的公子哥。
不过公子哥有公子哥的好,不缺钱不缺势的人,别管是真的清高还是故作清高,他看不起景若曦,也会看不起贪赃枉法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心高气傲让他不会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眼见着叶长安就要走到衙门门口了,说不定会进去,景若曦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块纱巾将脸蒙上,低头缩起肩膀的快步走了过去。
叶长安正是为了何洋荭的案子做最后交接来的,这案子对他不过是众多案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凶手顺利认了罪,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一边和手下说话,一边往衙门走。
快到衙门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女子像是被火燎了一般从对面快步走来,到了他身边的时候,蓦地身子一歪,一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才站稳身子。
景若曦的手轻轻往叶长安腰上一抹,便将小纸条塞了进去。
可叶长安毕竟是会武功的人,就在她要缩手立刻离开的时候,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姑娘没事吧。”叶长安倒是没发现什么不对,只是习惯性的做个君子关心一下罢了。
“我没事。”景若曦不敢抬头,手腕挣了挣,掐着嗓子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撞到公子了。”
“不要紧。”叶长安松了手,看着景若曦很快的消失在前方巷子转弯处,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少爷。”属下道:“怎么了?”
“我觉得这个姑娘有点熟悉。”叶长安若有所思:“好像在那里见过。”
手下不怕死的调侃:“少爷你是姑娘见多了,见谁都熟悉吧。”
“胡说。”另一个添油加醋:“少爷就算熟悉,熟悉的也都是大美人。这种姑娘有机会碰着少爷的边么?”
在两人头顶上一人敲了一下,叶长安好笑:“别在大街上胡扯了,做正事。”
手下忙应了一声,有个突然道:“哎,少爷你钱包没丢吧,其他东西没少吧,我怎么觉得刚才那特别像是小混混偷钱包的手段呢。”
好好的走着也能撞上,撞完后脸都不漏火速消失。
“少爷的武功是白练的么,还能在京城街头被人占了便宜?”叶长安嗤笑一声,但还是自然的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腰带,习惯性的,手在腰带上按了按,里面塞着挺重要的令牌。
这一按,他的表情就有点奇怪了,在手下的注视下,从里面摸出张纸条来。
“这是什么东西?”手下奇道:“谁给少爷写的情书?”
顿时两人都望向景若曦消失的街头。但显然已经人去楼空。
看来收情书对叶长安来说是件日常,他虽然觉得好笑但也没太意外,而是不紧不慢的打开了纸条。
只是这一看,表情立刻就严肃了起来。
纸条潦草的写了一句话:“昨日从野塘捞出骸骨为一男一女两人,尸骨皆不全。”
这是怎么回事,三人面面相觑。
半响,一人方道:“这难道是刚才那个姑娘趁机塞过来的,她不是为了偷东西,是为了报信。”
叶长安捏了纸条:“再去找个仵作过来,跟我进去重新验骸骨。”
这可不是玩笑的事情,叶长安也不觉得有人会开这个玩笑,因为京城里并不止有一个仵作,骸骨是一人还是两人,几人一看怎么都能真相大白,是根本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事情。
手下立刻就去了,叶长安却陷入了沉思。相比起这案件是否有冤情,他更感兴趣的是,刚才给他塞纸条提点的人是谁。那姑娘,是背后有高人指使,还是本身就是个高人?
景若曦送过纸条之后便回到了酒楼,进门之前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她是对叶长安有期待,但是不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剩下的时间太短,不能等一件事情出结果再进行下一步,该做的事情,要齐头并进。
景若曦在醉香楼后厨干了半年,风评很好,一个长得好看做事勤快,客气又不作怪的小姑娘,又是外地来的无依无靠,自然会让正常人都怜爱一番。除了媒婆觉得她有点不近人情谁提亲都不理之外,跟其他人的关系都处的不错。
看着景若曦面无神采的走了进来,众人看着都心酸,少不得要安慰几句。
这小姑娘跟何洋荭相依为命了大半年,突然知道她要被处死了,可不得难过。
景若曦抹了抹眼泪:“管事大人。”
管事叹口气:“哎,我明白,这事情谁也没办法,不过何洋荭身边现在就你一个,你有良心,肯定是要给她送终的。这几天你尽管去忙,后厨这边的事情我再安排,等后事都办完了,你再来开工吧。”
“谢谢你。”景若曦道:“我有个事情,想请问一下。”
“你说。”
景若曦道:“伍婶对我一直都特别好,像是我亲姐姐一样。她如今出了这事,我也帮不上忙。就想着,总还有几天,怎么也要让她在衙门里过的好一些。我想给衙役们送点礼。”
“送礼啊。”这倒是个正常事情,管事道:“嗯,应该的,送点礼,好歹这几天也能照应照应,让她走的舒服些。”
景若曦点了点头:“但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衙门有些什么人。你们是土生土长得,能跟我说说么?”
一个急于了解情况的家属,这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当下众人便讨论了起来,虽然都是社会底层通常接触不到衙门的老百姓,但就像景若曦说的,土生土长,衙役也有家小,总归要吃饭出门,你一句我一句的,竟然将里面的情况说的八九不离十。
景若曦看似认真其实心不在焉的听着,直到众人谈论的差不多,这才道:“送的话,还是都送到好,衙门里还漏了什么人没有?嗯,县令大人我们搭不上,衙役,师爷,牢头……还有旁人么……”
在景若曦的提示下,终于有人道:“衙门里还有个仵作,叫崔浩,四十好几没成家,就住在二条胡同里,进巷子光秃秃啥都没养的那户就是。虽然未必能管上这事,你去送个人情也好,总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景若曦点了点头:“我都记下来了,谢谢大家。”
众人总算是做了一件能帮得上忙的事情,良心得到了抚慰,妥帖了起来。
景若曦虽然坚持要干完自己的活儿,但在众人的劝说下,只忙过了上人的晚高峰,便回了家。
天色擦黑,景若曦回到何洋荭家里,坐在椅子上发呆,也不知道自己今日送去的纸条叶长安发现没发现,又相信没相信,一时间心里有些烦乱。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着自己孤身一人的处境,又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正难得的悲春伤秋呢,突然门被敲响了。
“来了。”景若曦没多想,抹了抹脸便去开门。
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景若曦愣了一下,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叶长安,他怎么会找来这里,今天塞纸条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过景若曦心中再乱,表情也是滴水不漏,她看着叶长安十分恰到好处的表达出意外来,然后立刻有些慌乱道:“叶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叶长安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看。
“哦。”景若曦恍然道:“叶大人快里面请。”
叶长安进了门,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即使是他的跟班,穿着气势,也比寻常老百姓要好上许多。
人比人,气死人,景若曦在心里叹了口气。
“叶大人请坐。”景若曦忙将叶长安让在椅子上,转身倒水:“家里穷,大人不要见笑……”
景若曦将杯子放在叶长安面前,一脸期待的望着他:“叶大人这么晚过来,是不是伍婶的事情有什么转机了?”
“哦,先不提那个。”叶长安看了眼其实很干净,但是在他看来脏兮兮的杯子,并没有去喝水的打算,而是好像话家常一般的道:“今天在衙门外面,没撞伤你吧?”
果然是为这个来的!
景若曦茫然的眨了眨眼:“叶大人想说什么?”
“我说,今天在衙门外面,你撞到了我。”叶长安嘴角露出些玩味的笑:“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我是习武之人,没把你撞伤吧。”
“叶大人今天没有撞到我啊。”景若曦心理学不是白学的,别说叶长安这冷不丁的一诈,就算是上测谎仪也测不出什么来,她自然有一套规避关键词的办法。
“没有撞到你?”叶长安估计也猜到了景若曦是不会那么爽快就承认的,如果她会承认,那么大可以直接来找他说明情况,而不是偷偷摸摸的塞纸条。
景若曦一脸茫然的摇头:“我今天是去了一趟衙门,不过只是去看了看伍婶就回来了,没有遇见叶大人啊。”
“你没遇见我,我却遇见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叶长安架起腿:“你说是你失忆了,还是我看花了眼?”
“我也不知道。”景若曦的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然后眼前一亮:“叶大人应该是认错人了,要不然就是跟我长得像。叶大人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一年前在山里遇难后我就失忆了,一直在寻找家人,可惜到现在还全无线索。”
叶长安是衙门的人,轻轻松松就能把自己的身份调查清楚,掩饰伪装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在没有办法解释的情况下,只能咬死失忆这一点。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尽管去查,查出来算我输。
叶长安也没想到景若曦会反咬一口,看着姑娘毫无惧意一脸期盼的表情,心里有点堵。
当初没一把揪住,这会儿大家都是空口无凭的,景若曦要是一口咬定认错人,他一时也确实没有办法,又不至于为了这个把她抓回去严刑拷打。虽然可以总是理亏。
见景若曦死不承认,叶长安拿出了那张纸条,放在桌上:“景若曦,我虽然不知道你失忆是怎么回事,但我既然深夜来找你,自然就能确定不会认错人。我拿了这张纸条让人去找,找到了你借摊子写信的人,要不要把他喊来,跟你对质一下?”
景若曦眨了眨眼,今天情况紧急,她确实是大意了,要不然的话是不会犯这个错误的。不过也有些意外,按理说叶长安得到了新的线索,不是应该重要精力都放在追查案件上么,盯着她一个提供线索的热心市民到底有什么意思。
这年代的警察和他们的行事作风相差甚远,有些难以捉摸啊。
景若曦看了眼纸条,猝不及防的就转了话题:“叶大人,如果被发现的骸骨是两人而不是一人,那么是不是证明这案件另有内情,会重新审理?”
“呦,流程倒是弄的挺明白。”叶长安挑眉一笑:“这不就是你送纸条的目的么?”
景若曦抿了抿唇:“我失忆后,流落到京城,多亏了伍婶收留,和她相处了一年,我觉得她不可能是凶手。”
“可她已经认罪了。”叶长安道。
“认罪和有罪,这是两回事。”景若曦垂下眼眸:“历来断案说的是人证物证,嫌疑犯的个人意愿反倒是其次。若是人证物证齐全,她不认罪也能判刑。同样,我觉得若是根本没有确凿证据,她就算认罪,也不能算数。”
“你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叶长安站起身来,一步步向景若曦走过去,直到两人离得很近:“不过这案子已经定案,要翻案不是不可以,但是挺麻烦。一个平民罢了,对衙门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明白么?”
……
景若曦对叶长安更加的刮目相看了,作为一个有公职的人,竟然能把草菅人命这事情说的如此理所当然,毫不脸红,亏她还觉得他是豪门世家教养良好的翩翩公子。
景若曦被逼的后退了一步,侧过脸去。
“可叶大人深夜到访,也就是说案件还有转机。”景若曦定了定神,心里却升起了疑惑。
“转机就是你。”叶长安低头看向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姑娘,只看到头顶柔顺的秀发:“你若是愿意跟我说实话,我就让衙门重申何洋荭的案子。”
景若曦沉默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一步,背靠上冰冷的墙壁,清醒了一点:“叶大人请问。”
“这纸条,是不是你写的。”
“是。”
“为什么刚才不承认?”
“怕说不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现在为什么又承认了?”
“伍婶是我的恩人,她的命对我来说现在是最重要的。”
“好。这些答案我很满意。”叶长安终于不再咄咄逼人,往后退了一步:“那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水塘里的骸骨是来自两个人,除了仵作,大概只有凶手才知道这一点吧?”
景若曦终于破功,抬头愕然的看着叶长安:“叶大人的意思,这两人是我杀的,所以我才知道野塘里的骸骨不止一人?”
事情竟然向最奇怪的地方去了,叶长安大半夜铁了心的来找麻烦,竟然怀疑她是凶手?
“我当然不愿意相信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会是凶手。”叶长安淡淡道:“但这事情,你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景若曦叹了口气:“叶大人没跟过仵作验尸吧?”
叶长安愣了下:“跟仵作验尸做什么?”
虽然死人叶长安不怕,但他是典型的贵公子气派,在外面做事不怕脏累也就罢了,有些还是有避忌的,或许也不是避忌,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比如仵作验尸,受害者五花八门,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那样惨况,更勿论经常要开膛破肚掏心掏肺什么的,因此仵作是个虽然重要却被人避而远之的职业,仵作验尸的时候,也都是大门紧闭,谢绝参观。
最终叶长安都会得到一个结论,最多加几句简单的过程,不会过问太多。
隔形如隔山,捕快管抓人,仵作管验尸,更何况叶长安连捕快都不是,充其量是个官家子弟闲得慌,弄个差事打发时间吧。
景若曦道:“昨日从沉塘中捞出尸骸的时候,我看了一眼。”
“当时我就看见那一堆骸骨虽然不全,但肯定不止一人。男性和女性的骨头是不一样的,虽然男女骨骼数目一样,但女性骨骼一般比男性轻,另外……上肢骨和下肢骨都比男性短,导致了女性外形较矮。所以那些骸骨中,大部分是属于男性的,可能是你们所说的伍新春。小部分,是属于另一个女性,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受害者。”
“我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说伍婶杀了一个人这肯定是错的。错误就是疑点,有疑点,就应该重审重查。”
叶长安听完后摸了摸下巴:“你这番话说的比衙门里的仵作还熟练,真的只是饭店里打杂的?”
“真的。”景若曦道:“我片鸭子更熟练,他们都说我家可能是杀猪的。”
“杀猪的?”叶长安似乎有些好笑:“你的意思,猪的骨头和人差不多?”
“不是。”景若曦正色道:“我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家可能是杀猪的,也可能是仵作,我真的不知道啊……”
景若曦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不明白失忆的感觉,好像你面前有一扇半掩着的门,无论你怎么用力都打不开,只能从门缝看进去,想要看的都看不见,展现在面前的,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比如那骸骨,我一眼就能看出区别,你问我为什么,我却回答不出来。”
叶长安看着景若曦,显然对她的话充满怀疑,但他也确实调查过,知道她说的话和这一年多确实是符合的,一时也挑不出问题来。
“确实是奇怪。”叶长安道:“我倒是认识几个京中有名的大夫,等有空了,带你去看看。”
“真的么?”景若曦很是惊喜:“可叶大人公务缠身,日理万机,我们非亲非故的,怎么好意思麻烦?”
“这有什么,举手之劳罢了。”叶长安道。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景若曦知道叶长安心中疑惑,索性一次到位:“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叶大人能不能帮我找一找家人。我突然失踪,家人一定也很担心,只是全无线索也不知道从何找起,叶大人位高权重,消息灵通,若是愿意帮忙,一定事半功倍。”
叶长安点了点头:“没问题。”
不管是仵作还是杀猪的,他都觉得景若曦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如今回想起来,在案发现场的时候,旁人看见人骨都是惊慌失措的,只有她冷静的有点过份了,装都装不出来。
“多谢叶大人。”景若曦福了福。你放心的去找,尽管去找吧。
“行,那就先这样。”叶长安也不想在这破旧的地方多待,起身要走。
景若曦送到门口,叶长安突然转了身。
“叶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叶长安沉吟了一下:“景姑娘,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人?”
景若兮愣了愣:“叶大人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照实回答就是了。”
“好人。”景若曦毫不犹豫的道。
“好人?”叶长安奇道:“为什么?”
景若曦道:“我选择把纸条交给叶大人,就是相信叶大人是个会秉公执法,会为老百姓伸冤的好人。而且,是可以在衙门做主的好人。”
“真的?”叶长安有些不相信:“如果你相信我会秉公执法,那为什么我一威胁,你就什么都说了?”
景若曦叹了口气:“因为我赌不起,我也不想让伍婶变成争强斗狠的赌注。叶大人,你高高在上所以很难理解,其实对我们小老百姓来说,无论做什么,不过是想安稳度日罢了。”
“小老百姓。”叶长安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开门走了。
天空有细雨飘下,景若曦关了门,站在窗子口看着叶长安带着手下消失在门外,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这男人在她眼里虽然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公子哥,但总觉得他这一趟并非仅仅为了这案子这么简单。
然而身微言轻,景若曦知道的消息太少,也不能推断出更多。
第二日一早,景若曦照例去了酒楼上班,中午忙过人多的时候,请假去衙门打听消息。
她真的觉得叶长安是一个不屑做坏人的好人,但是这个好人是不是靠谱,这并不好说。甚至给她的感觉是并不靠谱。
景若曦带了些吃的喝的,以探视为由,又进了衙门。
何洋荭照列什么都不说,她索性也就不问,看着她吃了点东西,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景若曦这次没那么着急走,除了给何洋荭的,她还另带了一份精致的点心小吃,特意给了看守的衙役,顺带着聊了起来。
景若曦虽然不爱和人聊天,但是在聊天套话上还是有些技巧的,而显然何洋荭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案子也只是普通一个案子,所以并不多防备。
聊着聊着,景若曦道:“黄大哥,我那天看见一个穿着好贵气的袍子的男人从衙门里出来,他们都喊他……叶大人,那叶大人,他是什么人啊?”
“叶大人啊。”衙役道:“叶大人不是咱们衙门的人,他是皇帝钦点的大理寺少卿,只在有大案子的时候才会来。不过你可别想去找他啊,那不是咱们能攀得上的。”
“我知道,我怎么敢去找叶大人。”景若曦连连点头,终于切中红心:“那这案子,也是他管么?”
“命案的话,是会过他的手的。”衙役想了想:“不过他好像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案子已经定案了,应该不用等他回来执行吧。”
“出门了?”景若曦惊了下:“去哪了?”
衙役抓了抓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叶大人去哪儿也不用向我们交代啊。我还是今早听楼大人说起才知道的。”
楼大人是长安府衙的知府,景若曦自然没打过交道,但这段时间觉得大梁民风还不错,京城官员就算不多清正廉明,应该也大差不差,不会太出格。至少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情上徇私枉法,吃相太难看会得不偿失。
但是叶长安出门了,这是什么道理,明天傍晚何洋荭就要被问斩,如今案件一点重新审查的迹象都没有,而昨晚上信誓旦旦会重审的叶长安出门了。
这年代出门不容易,就算是快马加鞭,稍微远点的地方没个十来天都回不来。叶长安昨晚上难道是来寻她开心,还是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情临时起意,所以就管不了她们这小门小户了?
景若曦一时之间心里有些没底,告别了衙役出来,也不回去,在对面找了个茶馆坐下,就这么盯住了衙门大门。
直到下午,也没看到叶长安的影子,不过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只见崔浩从衙门里出来,跟人打着招呼,慢吞吞的往外走。
衙门里的常住在职人员不多,没有工作服的更不多,仵作算是一个,景若曦虽然没见过他,但是看着他手里拎着的工具箱,便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眼见着崔浩消失在街的尽头,景若曦又等一个多时辰,直到天黑衙门闭门。
叶长安还是没有回来,这里是他回府的必经之地,所以他既没有来衙门,也没有回京城,虽然不知干什么去了,但这节骨眼上,显然没有更多的时间等他回来了。
景若曦想了想,起了身,向着崔浩消失的方向去了。
这案子其实很简单,除非仵作真的是饭桶,要不在这件事情上他就撒了个弥天大谎,他正好是凶手为了掩饰自己罪行这有些太巧合,大概率就是被人收买,被凶手收买。
凶手在知道骸骨被发现的当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为了掩饰另一个和自己有关的女性死者,收买了在这件事情上有发言权的仵作崔浩。让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何洋荭的丈夫伍新春身上,自然就祸水东引。
如今最麻烦的,不是这并不扑朔迷离的案情,反倒是自己完全说不上话的身份。
景若曦一边想着,一边往崔浩家里走,不管怎么样,先探探他的口风。如果叶长安真的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这事情只有铤而走险了,不知道击鼓鸣冤什么的,到底靠谱不靠谱。
到崔浩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那是个长长的四通八达的巷子,景若曦还没走到便远远的看见一扇门里闪出一个人,飞快的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景若曦心里一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虽然叶长安出门了,但是昨天他未必就什么都没做,不过衙门毫无消息,可见做的也不明显。若是有那么点小道消息,底下的人又半知半解,那么对此事比自己更加关心的凶手自然也有可能要上门来探一探风声。
那扇门看起来就是仵作崔浩的家门,但景若曦眯着眼睛想了半天,还是遗憾的放弃了。
离得实在有点远,夜色又太黑,除了那人隐约是个身形高大的,可以猜测是个男人,其他的纵然景若曦经验丰富也实在不能再分辨出更多了。
又等了一会儿,景若曦这才走了过去,敲了敲崔浩的院子门。
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崔浩站在门里,看清景若曦后有些奇怪:“姑娘找谁?”
“您是崔大人么?”景若曦一脸的胆怯。
“我是。”崔浩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姑娘是?”
“我是何洋荭的邻居。”景若曦道。
崔浩的脸色变了一下:“你来找我做什么?”
“崔大人。”景若曦道:“我想问问何洋荭的情况。”
“何洋荭的案子不是已经审理出结果了么?”崔浩说着就想关门:“我虽然是官府的人,但只是个仵作,帮不上你什么忙。”
幸亏景若曦现在是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要是个彪形大汉崔浩肯定立刻就关门了。
小姑娘叫人看着就心生怜惜,景若曦按住了门,崔浩也就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景若曦忙道:“我知道这案子已经定了,就是想看看还能不能做点什么,至少让伍婶走的安心一些。崔大人,您在衙门这些年了,懂得肯定多,您就随便跟我说说,我……我不会让您白费心思的。”
景若曦手忙脚乱的从腰上解下钱袋来,双手奉上。
钱袋看起来竟然还有些沉甸甸的,崔浩又犹豫了一下,道:“那你进来吧。”
看来崔浩最近是真的很缺钱啊,景若曦沉吟着,进了门。
关上院子的门,崔浩领着景若曦进了客厅:“姑娘,你怎么称呼啊”
“我姓景,风景的景。”
“你是何洋荭的什么人,只是邻居么,现在像你这么热心的邻居很少了。”
“嗯,我无亲无故的,最近借住在伍婶家。”景若曦道:“她对我挺好的,所以听说她出事,我想怎么也要关心一下。”
“哦。”听说景若曦和何洋荭并没有真正的亲属关系,崔浩也放心了一些,让她坐下,道:“是这样啊,那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事情我跟你说,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案子已经判了,何洋荭也已经认罪了。你这姑娘这么心善,我能帮上忙的,也只有跟侩子手打个招呼,到时候上路的时候让她少点痛苦吧。”
把刀子磨快一点么?
景若曦心里冷笑一声,脸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半响点点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崔大人。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总觉得应该做些事情,要不然心里总不安稳。”
景若曦刚才进来就将这屋子不着痕迹的看了一遍了,大概是因为刚见了个不能见人的客人,所以窗子关的严严实实一点儿风都不透,所以房间里有些淡淡的香味。
那不是熏香,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的味道。
而崔浩没有成亲,家中应该是没有女眷的,这屋子里也看不出有任何女子存在的迹象。
香味哪里来的?
崔浩大概是对景若曦钱袋的分量还比较满意,对小姑娘也有种自然的怜惜,于是耐着性子安慰了几句。当然都是些废话。景若曦本来还想试探几句,但因为来时撞见疑犯刚走,知道此时正是崔浩警觉性最高的时候,一句擦边的话都不能问,只要是问一定会引起怀疑,也就收了那心思。
“多谢崔大人。”景若曦终于在崔浩不耐烦前起了身:“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崔大人休息了。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消息,请崔大人叫人通知我一声。”
崔浩也松了口气,连声应着,将景若曦送出了门。
出了门,景若曦这才揉了揉鼻子,那香味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味道竟然有一些熟悉。
但她常年在酒楼后厨,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些底层的劳动人民,用胭脂香粉的很少不说,就算是用,也都是些劣质的,味道和这有很明显的区别。
而刚才离开的背影显然不是个女子,能同时将伍新春一个屠夫和一个成年女子同时溺死在水塘里,凶手是女子的可能性也不大。只是遗憾没有机会仔细验一验骸骨,所以没办法推测受害者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景若曦一边想一边往回走,只能推测这香粉并非是凶手自身的,可能是凶手刚接触过什么女子,将这味道沾在了身上。
一层隔着一层,想找出这个人就更麻烦了。
景若曦慢慢的往回走,到了酒楼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进了后院。
天虽然已经黑了,但酒楼里一般要忙到巳时,现在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她既然无事,又没钱,没有请假不去工作的道理。钱到哪里都是不可或缺的,若是能拿出足够的银子来,也不需要如此谨慎的和崔浩周旋。
酒楼后厨正忙活着,景若曦推开后院门进去,和一个女子擦肩而过。
一阵香风飘过,景若曦愣了下,这味道不就是刚才在崔浩家中闻到的淡淡香味。
景若曦转身追了一步,蹲下身道:“姑娘。”
那女子停了下来,转过身来。
景若曦将刚才从袖子里掏出来的帕子拿在手上:“这帕子是姑娘掉的么?”
女子看了看,摇头道:“不是。”
说完,女子便转身走了。
景若曦皱起了眉,这女子她虽然不知姓名,但确实有些眼熟,似乎是来过酒楼几回的。
但是很奇怪,如果是客人,为什么要从后院进出。
听着景若曦说话的声音,院子门又开了一下,一个小厮探出头来:“若曦,你怎么来了?”
“我来干活儿啊。”景若曦一见小厮,招了招手:“刚才出来个姑娘,你看见没有。”
“刚出去的姑娘,哦,你说梅姑娘啊?”小厮伸长脖子探了探:“你没见过她?”
“有些眼熟,只知道来过酒楼。”景若曦道:“但不认识,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也是,你一天到晚待在后厨不出房门的,肯定不知道。”小厮脸上露出点玩笑:“她是我们老板的相好,店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但梅姑娘是有家室的,所以这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不能说。”
小厮顿了顿:“怎么了,突然想到问这个?”
“没事,刚才出门跟她撞了一下。”景若曦掩饰着:“就觉得挺奇怪的,客人干嘛要走院子里的后门,随便问问。”
“哦。”小厮也没多心:“厨房里正忙不过来呢,要是来了进去帮会儿忙吧,谁的刀工都不如你,厨房管事刚才还发火了,说他们切的菜比狗啃的还难看。”
“好。”景若曦忙应着,随口道:“我看老板挺老实的啊,怎么会跟个有夫之妇在一起。说起来也奇怪,老板这个年纪,为什么还没成家?”
聊老板的八卦是每个员工的权利,景若曦此时再多问什么,也不会引起谁的怀疑。
“谁说老板没成家的。”小厮道:“老板成亲好些年了,只是没孩子罢了。不过你可能是没见过老板娘,老板娘和老板以前总吵架,听说回娘家有一年多了,老板虽然断不了的拈花惹草,但一直没再成婚,估计还没离吧。”
“回娘家一年多?她娘家远么,中间就没回来过?”
“听说倒是不远,不过确实没见回来。”
景若曦眉心跳了跳,感觉自己似乎误打误撞的,找到了关键点。
从仵作家里出来的男人背影,刚才女子身上的香味,一年多没见人听说回了娘家的妻子,野塘中不知身份的女性骸骨,这一切都和案件一一契合上。
但是叶长安不知所踪,就算她有了切实的怀疑对象,又该怎么办。
而且明日傍晚何洋荭就要问斩,没有时间让她一点点去查明真相。
景若曦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毫无表情的进了厨房。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去试探试探江朗原的口风才是。
厨房管事对于景若曦的回归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干活儿漂亮的人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景若曦按下心中烦躁,利落的切了两盘菜装好,自己端了起来:“厨房管事,这是三号桌的对吧,我给送过去,过几天,我顺便去跟老板再请两天假。”
厨房管事挥了挥手:“去吧。”
景若曦端了菜往外走,上了菜后,在大堂转了一圈却没见着江朗原,拉住一个小厮道:“叶哥,老板呢?”
“出去了。”
“出去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挺久的了。”小厮想了想:“开始出去了一趟,然后回来了,不过没坐一会儿,又出去了。你有事找他么,一会儿看见了我去喊你。”
“啊,不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景若曦忙道:“你忙着,我回厨房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江朗原又出去了,他还能去哪里?
景若曦心里突然有些不安,七上八下的。
但酒楼正是最忙的时候,厨房里热火朝天,手上歇不得一下,景若曦一时间也腾不出时间多想,就在好容易将客人都应付的七七八八,她也正准备请假先走,外面闹哄哄的似乎进来了一大帮人。
景若曦正弯了腰洗着手抬头看,便听见有人在问:“谁是景若曦?”
找自己的?景若曦起了,起身迎了出去。
进来的是四五个杀气腾腾的捕快,面孔里有几个有些眼熟,应该是那日在野塘边发现骸骨时便在现场的。
“我就是。”景若曦心里有些奇怪:“什么事?”
“你就是?”捕快似乎也有些不能肯定,加了一句:“你今天晚上一直都在酒楼厨房里么?”
景若曦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是,我大概一个时辰前来的。”
厨房里那么多人,她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一直在,这事情说不了慌的。
“那之前你在哪里?”
这是进入审讯程序,需要不在场的证据了,景若曦心里清清楚楚。
“我在家里。”景若曦道:“这几天我家出了点事,所以心情不好,跟酒楼请了假。”
“在家里?”捕快道:“有人可以证明么?”
“这……”景若曦为难道:“家里就我一个人,谁可以证明呢,我也不能回家就左邻右舍都通报一遍啊。”
不在场证据有时候确实是很扯的一件事情,除非心里有数特意为之,要不然谁能时时刻刻有人陪着。更何况陪着的人有利益亲属关系还未必作数,那谁能时时刻刻又让陌生人惦记着你在哪。
捕快从怀里摸出个钱袋来:“这是你的么?”
正是景若曦给崔浩送钱装银子的那个小钱袋,怎么会在捕快手里?
崔浩把受贿的银子上交了?这不可能,别说崔浩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么公正廉明的人,就算是,这事情也不值得大半夜的派人来抓她。
景若曦心里一沉:“崔浩怎么了?”
“这么说是你的了?”捕快盯着景若曦道。
“是我的。”这钱袋景若曦常挂在身上,还不是买的,是何洋荭给绣的。只要稍微问一问人就知道,隐瞒不了的。
“带走。”捕快一挥手。
众人都愣了,七嘴八舌的问怎么了。
“崔仵作死了。”捕快板着脸道:“有人看见景若曦从她家里出来,还在现场发现了她的东西……”
“这是我的,但我只是给崔捕快送点银子,想让他照顾一下伍婶罢了。”景若曦忙道:“我没有杀人啊。”
“去跟老爷说吧。”两个捕快走了过来,一边一个便抓住了景若曦的胳膊。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景若曦脸色有点难看,杀人的罪名是一方面,但这么闹了一场之后,她就等于暴露了。江朗原可能会怀疑上她,再想要试探就困难了。
就在景若曦被拉扯着往外去的时候,门外的捕快突然让出了一条路来,有人混乱喊着,“让开点,让开点,叶大人来了。”
叶长安终于回来了,景若曦突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叶长安风尘仆仆的,像是忙了一整天刚赶回来的样子,进来一看景若曦被押着的样子,竟然笑了。
虽然叶长安那张脸英俊无比,这淡淡一笑只叫人群中的女眷们都捂住了心口只觉得一阵眩晕,但看在景若曦眼中,还是忍不住想把片鸭子的菜刀丢过去。
“这又怎么了?”叶长安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你也惹上人命官司了?景若曦,我觉得你家最近风水不太好啊,是不是要去庙里拜拜?”
“多谢叶大人提点。”景若曦叹了口气:“是要去庙里拜拜了。”
上辈子是自己的选择也就罢了,这辈子只想平平淡淡的,却没能安稳过上一年,真是命苦。
“叶大人?”捕快见两人还聊上了,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叶大人,你认识她?”
虽然是犯罪嫌疑人,但要是叶长安认识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可不能轻易得罪。
“何洋荭的家属。”叶长安算是一句话撇清了两人的关系:“我不认识,带走,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捕快松了口气,当下便推着景若曦往外走。
一时间周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无数的声音,男女老少,尖锐低沉,惋惜刻薄一起进了景若曦的耳中,她使劲儿的摇了摇头,只觉得有点头痛。
“景若曦。”叶长安走在一旁,喊了一声见她有些恍惚仿佛没听见,又加大声音喊了一声:“景若曦。”
“啊。”景若曦猛地回过神来:“叶大人,你跟我说话?”
“我喊你自然跟你说话。”叶长安有些不悦:“想什么呢?”
“没,我就是害怕。”景若曦信口开河:“吓傻了。”
叶长安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的:“我刚才听你说,你不承认崔浩是你杀的。”
“崔浩真不是我杀的。”景若曦无奈:“我杀他做什么,何况我也没有这个本事啊。”
“但我刚才问了你一圈邻居,你晚上并没有回家。”叶长安倒是细心:“你怕黑,平时晚上屋子里的灯都要亮到很晚,甚至通宵不灭,但今天屋子里的灯根本就没亮过,这天色阴沉马上要下雨了,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干什么?”
景若曦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真阴沉沉快要下雨的样子,习惯依赖于天气预报的现代人,即使过了快一年,还是没有什么看天色的习惯。
“你杀崔浩是有动机的,这就不用我明说了吧。”叶长安道:“若是又没有确凿不在场的证明,那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景若曦转头看了看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叶长安这语气不像是认定了她是凶手,而是看热闹,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你看看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看你怎么办。
“叶大人。”景若曦真心诚意道:“请您明示。”
“给你个机会为自己伸冤吧,别说我不近人情。”叶长安道:“我带你去崔浩死亡现场看看。”
……
叶长安转头跟一旁的捕快说了几句,捕快自然应着。景若曦却更奇怪了。
虽然她也想去现场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在案件侦破之前,现场难道不应该是封锁的么,为什么要带她一个犯罪嫌疑人去?总不是大梁京城里就崔浩一个仵作吧,崔浩死了,就没人弄的清楚现场状况,要靠嫌疑人自己给自己洗脱罪名了?
还是说,叶长安为了什么事情,在试探她?
崔浩家门口依旧有官差守着,门外三三两两的站着看热闹的邻居。像他这样的职业平日里和人来往的就不多,虽然是邻居也关系一般,因此众人大多只是八卦感慨,很少有真情实意的伤心难过的。
到了大门口景若曦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突然间有些反胃,恶心的胸口隐约翻滚了一下,捂了捂鼻子。
“怎么了?”叶长安一直盯着景若曦:“闻到什么了?”
这不废话么?景若曦摇了摇头,虽然还是故作镇定,但脸色却是有些难看。
“鼻子这么灵呢?”叶长安示意官差推开大门:“隔这么远就闻到了?而且你在厨房天天又是活鸡又是活鸭的,怎么还对血腥味反应这么大?”
人血和家禽的血,那是一回事么?景若曦不能解释索性闭口不谈,但是胸口一阵翻腾,自己感觉还不明显,可叶长安看的明显,随着大门推开,景若曦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褪干净了,还什么都没看见了,就好像要昏过去一样。
可她之前看见从野塘里捞出来的死人尸骨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怂样子啊。人的性格是不可能很快转变的,叶长安一直在观察景若曦,也不觉得她在演戏。
若是在演戏,她这演技也未免太好了些。
走进院子,房间的门开着,叶长安道:“你进来看看。”
景若曦真的想夺门而逃,但是身后站着佩刀的衙役,她不得不捏着鼻子进了门。
屋子和她来的时候一样摆设,但是有些乱,桌子斜到了一边,崔浩就倒在地上,背后插了一把刀,刀子深深的插了进去,只剩下刀柄。
崔浩的背上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地上也一片血迹。
景若曦垫着脚往里走,这才能小心不碰着一地的东西,走到崔浩的尸体面前。
“你仔细看看。”叶长安道:“这就是现场,有人看见你从死者家里离开,又在现场发现了你的荷包,算不算人证物证俱全?而且你也有杀人动机,因为何洋荭的事情,你记恨崔浩,对不对?”
“我是记恨崔浩,崔浩一定是被收买了,才会给出虚假的验尸结果,但是我怎么会因此杀人。”景若曦痛苦转头看了眼崔浩,又将视线挪开:“别的不说,你看这屋里这么乱,明显有过剧烈的打斗,也就是说凶手是一个强壮有力的人,可以凭体力和崔浩周旋的,我只是个弱女子,做不到的。”
“屋子里是很乱,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打斗中造成的?”叶长安道:“也有可能是你杀了崔浩之后,故意造成的假象。”
“那我怎么会不拿走荷包呢?”景若曦反问:“我都细心到翻乱房间造出假象了,难道还会留下证物?”
“百密一疏?”叶长安摸了摸下巴:“杀人犯再冷静,也总难免留下破绽,也许你当时太紧张,所以忘了。”
“这不合理。”景若曦顺着房间查看:“叶大人,你过来看。”
“怎么?”
“你看这里。”景若曦指着门边的墙:“看见没有。”
“是什么?”叶长安看了看,不解。
“这里的墙上有新鲜被蹭过的痕迹,崔浩的衣服上,也有白色的墙壁上石灰的痕迹。”
“不能是他自己靠在上面沾上的?”
“不会。”景若曦道:“崔浩虽然是个单身汉,但他和别的单身汉不一般。”
叶长安点了点头:“具体说说。”
“可能因为仵作这个特殊的职业,所以崔浩是个很讲究的人。当然不可能像是大户人家大小姐那么讲究,但绝对比一般的单身汉讲究,他的衣物未必多好,可是很干净,他站着,是不会靠墙的,除非被人按在墙上。”
“而且你再看他背上的石灰印,不是一层,是反复加深的几层,就是说他不但靠了这墙,还不停的扭动……除非是被人用力按住,不然扭动做什么?如果是我,在没有将刀刺进他背上之前,我的力气不可能将崔浩按住,在刀子刺进去之后,他不可能背后靠墙,叶大人,你说对么?”
“有道理,但也未必。”叶长安似笑非笑的看景若曦一眼:“一个女人想要按住一个男人,未必要力气比他大,对吧?”
叶长安意有所指,景若曦几乎吐血:“叶大人觉得我为了贿赂崔浩,不但给了钱,还把他按在墙上意图勾引?”
虽然叶长安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被景若曦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点意外,不过姑娘敢说,他也没有不敢听的,接了话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你确实是想救何洋荭。”
景若曦咽下要吐出来的血,给了叶长安一个你疯了的眼神,又去细细的看墙上的印子,突然咦了一声。
“叶大人,你……你过来。”景若曦犹豫着道:“能不能麻烦你像崔浩一样站着。”
“我?你敢指使我?”叶长安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
“不是指使,是我有一个猜测,麻烦叶大人配合一下。”景若曦道:“你看这里有一个印子……我有一个想法……”
叶长安倒是也随和,虽然面上一副不悦的表情,还是按着景若曦的话走过去转了个身,背靠着墙。
景若曦两手搭在他肩上,道:“低一点,你想想崔浩的高度,稍微把腿弯曲一点。”
“崔浩的高度?”叶长安想了想,崔浩比他矮半个头,便慢慢的将腿曲起来,到了一定高度的时候,景若曦突然道:“停。”
叶长安立刻停住不动了。
景若曦踮了脚站起来,脑袋探过他的肩膀。
“你在看什么?”叶长安刚问了一句,也要转头看,便被景若曦按住了肩膀。
“别动。”景若曦将手放在叶长安肩上,然后不停的变换右手的位置,来来去去,上上下下,终于道:“是这样了,你看。”
叶长安终于被允许回头,只见景若曦的抓住他的肩膀,手指差一点点碰到墙,而手指对应的地方,正是刚才她说的印子。
“你的意思……”叶长安终于回过神来:“这个印子是凶手抓住崔浩肩膀将他按在墙上的时候留下来的?”
“对,很有可能。”景若曦道:“仔细看来,这像是个戒指,上面还有花纹。然后你看这个印子的宽度,这是个男士的戒指,戴这个戒指的人手指应该挺粗的,以这个角度抓住崔浩的肩膀,那他要比崔浩矮一些,但是很强壮,才可以用这么大的力气,在硬实的墙壁上留下戒指的印子。”
可惜这个印子还是不够清楚,如今科技又不够发达,所以想要提取出印子中的花纹是很困难的。充其量也只能推断出这个凶手有戴戒指的习惯。不过这个年代戴戒指的男人不多,这已经是个很有用的线索了。
叶长安咳了两声,景若曦忙放开他:“大人,冒犯了。”
“冒犯不碍事,只要找到凶手就行。”叶长安拍了拍袖子上蹭到的石灰:“看不出来你一个厨房里打杂的丫头,倒是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啊。”
“叶大人过奖了。”景若曦捂了捂嘴,“我只是意外发现而已。”
“意外?”叶长安失笑:“景若曦,你这话是不是瞧不起我们的捕头,你意外就能发现的,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到。”
“不不不,我怎么敢。”景若曦忙道:“大人真的多虑了,我只是想证明我不是凶手。那现在凶手是个男人,我可以走了么?”
“你说是男人,就是男人吗?”叶长安挑了挑眉:“你还是疑犯,不过可以暂时不抓捕,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谢谢叶大人。”景若曦松了口气,突然又想了起来:“那何洋荭的案子……”
“嗯?”
“崔浩被杀,很可能是因为他受贿作假后,狮子大开口,所以干脆杀人灭口。那这凶手就不可能是何洋荭,是不是可以证明她的无辜?”
“你连你无辜都证明不了,还想证明她的无辜?”叶长安淡淡道:“走吧,何洋荭的案子我们会跟进的,你少操心自己管不了的事情。”
“哦。”景若曦人微言轻,不敢多说什么,见叶长安放他走,也就悻悻的应着,转身要走。
只是走了两步,景若曦又停了下来,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叶长安走回来:“还有什么话,要说快说,我忙着呢。”
景若曦确实是不想管这闲事,她至今没有从上辈子的阴影里走出来,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躲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度过漫长余生。可是对于这叶长安和他手下的捕快,又实在是没有信心。
景若曦心里叹口气,一群……废物……
景若曦道:“我今日来到崔浩屋子里的时候,闻到了一阵香粉的味道。从崔浩家回酒楼的时候,正好和一个女子擦肩而过,那女子身上也同样香粉的味道。我问了酒楼的伙计,说那个女子和酒楼老板江朗原的关系不一般。”
“接着说。”
“江朗原有一个夫人,虽然人人都说她回了娘家,但是据说她的娘家并不远,这一年多,却也没有回来,从未有人见过。”
景若曦觉得她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若是叶长安再不明白,要么装傻,要么真傻,不必再说下去了。
果然,景若曦说完,叶长安若有所思:“你知道的还挺多的,行,你回去吧,我有数。”
景若曦还希望叶长安能说的更多更明显,但是显然他并不打算再说了,她也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那我先走了,若是大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调查的,尽管来找我。”
叶长安随意点了点头,挥手打发了景若曦。
景若曦离开之后,叶长安朝自己的小厮招了招手。
叶祁忙走了过去;“少爷。”
叶长安凑过去,在叶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叶祁瞪大了眼睛,有些犹豫。
“看什么。”叶长安沉下脸:“还不快去。”
小厮应一声立刻跑了,叶长安脸上阴晴不定,跟一旁的捕快交代了几句,也出了门,但却不是回家不是去衙门,也并没有去酒楼取证。
景若曦出了门也不想去酒楼,慢慢的往回走,即使已经离开了巷子,一点都闻不到血的味道,她还是有点作呕。只是她心里明白,真正让她作呕的不是谁的血,而是她的内心。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景若曦第一件事先点了油灯,这年代油灯在普通人家是件挺奢侈的东西,但是景若曦在旁的地方都可以节省,唯独在这里不可以。
她无所谓漂亮的衣服,无所谓首饰和胭脂水粉,每次拿到薪水的时候,都要去买灯油和蜡烛,每每让何洋荭不解,但是再问也只是说自己怕黑,所以无论如何,就算是睡着了也要点着灯。宁可吃不上肉,不能见不到光。
景若曦点了一盏油灯,想了想崔浩,又点了一根蜡烛,左边放一个右边放一个,这才安心的坐下来。
脑子里慢慢的将全部的事情过了一遍,景若曦心里已经大约有一个模糊的经过了,但是她如今不是法医,在线索已经和叶长安说的那么明白的情况下,叶长安若是依然找不到凶手,那就证明他不想找凶手。
那么即便将凶手绑了放在他面前,也没有用。
景若曦两手抱着脑袋手肘撑在桌上发呆,也不知过久,突然有人敲门。
这是叶长安又来了?景若曦从半睡半醒间被惊醒,一下子站了起来:“来了。”
门外的人没说话,可景若曦打开门后却发现自己大意了。
站在门口的人不是叶长安,而是江郎原。
“老板?”景若曦脑子里轰的一下,几乎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她来到这里一年时间,江郎原还从未到家里来过,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一个是酒楼老板,一个是在里面打工的小丫头,不用去思考这个年代的社会地位,就算是在她那个年代,也不会有多少公司老板去保洁小妹家里家访慰问的事情。
但现在江郎原确实站在门口,手里甚至拎着一盒名店五香斋的糕点,笑的和气。
“小景啊。”江郎原见景若曦呆住,开口道:“我刚忙完店里的事情,来看看你,就是有点晚了,好在看见你房里灯还亮着,想着你应该还没休息。”
“哦哦。”景若曦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江老板,这么晚真没想到您来了,您快请进来。”
景若曦其实一点都不想让他进来,但是人都已经到了门口,那就是有备而来,是赶也赶不走的。而且看他虽然好似随随便便站在门口,却将门挡的严严实实,而且一手拎着糕点,一手藏在袖子里,好像拿了什么东西。
景若曦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叶长安一定已经去找了江郎原问过情况,打草惊蛇,他是来杀人灭口的。
说是来慰问,那是只有鬼才相信的话。何况人人都知道她被抓了,谁知道她被放回来,只有叶长安去找了江郎原,江郎原才知道。
千万念头电光火石间转过脑海,景若曦却已经退开了一步,将江郎原让了进去:“老板,您请坐。”
见景若曦一点防备也没有,江郎原也不着急,坐了下来。
“老板您看。”景若曦抱歉道:“您这突然来了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我给您泡杯茶吧。”
“不用不用。”江郎原忙道:“不用招呼我,我说几句话就走。”
“那不行。”景若曦正色道:“您是老板,好容易来一次,我就算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茶水总要有一杯。”
景若曦说着,拿起桌上的茶壶:“您稍等,我去给您泡茶。”
景若曦如此真心诚意,江郎原也不好说什么,看着她进了厨房。
家里就这么大,厨房和客厅虽然不是一个屋子,但是也连着,江郎原坐在客厅的桌边,始终能看见景若曦的身影,偶尔看不见的时候,也能听见她倒水开柜子的声音,因此一时倒是也没有多想。
景若曦慢慢的生火,烧水,考虑要怎么办。
江郎原这次来一定不怀好意,而他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她是绝对硬拼不过的。若是先出手还有希望,但她又不能先出手。
万一的万一,江郎原若不是凶手,或者叶长安认为他不是凶手,自己一旦出手伤人或者杀人,那反倒是自己有了嫌疑。
景若曦正看着火出神,突然间,江郎原站了起来。
江郎原大概也有些不安,感觉景若曦烧水泡茶这时间太长,便走了进来。
“小景啊。”江郎原站在景若曦身后:“你真不用忙活,其实我来,还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景若曦猛地转过头来:“老板,您说。”
江郎原终于失了耐心,直奔主题:“听说今天晚上你被捕快抓走了?”
“是啊。”景若曦镇定道:“衙门里的仵作崔浩死了,因为之前我去找过他,被人看见了,所以怀疑我,找我去问话。”
“那你怎么说?”
“显然不是我做的啊。”景若曦一脸无辜:“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是他一个大男人的对手。何况伍婶现在还在牢里,对于衙门的人我讨好还来不及,怎么敢得罪。”
“是吗?”江郎原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可是刚才叶长安来找过我,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么?”景若曦心里咒骂着叶长安,面上只能装傻:“他怎么说?”
“他说了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江郎原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终于露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刀。
“老板。”景若曦脸色骤变:“你这是做什么,我真的什么都没跟官府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能说什么啊。”
“别装了。”江郎原面色阴沉道:“叶大人都跟我说了,你告诉他,在我身上有崔浩屋子里的香粉味道,而我的夫人,也很久没有出现过。景若曦,你真人不露相啊,在酒楼里做了一年工,都以为你是个斯斯文文的小丫头,却不料观察入微,在死人面前那么镇定?”
这些确实都是自己跟叶长安说的话,如果说之前江郎原还有可能在诈她,这话一出口,景若曦便知道今天是没有退路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景若曦摸了摸袖子里冰冷的金属,刚才的慌乱一瞬间褪去,站直了身体:“看样子,今天我是在劫难逃了。”
“你终于承认了。”江郎原也不知怎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景若曦,你说你活的好好地,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景若曦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伍婶被冤枉,我又怎么会去多管闲事?”
“何洋荭死了,对你有什么坏处?”江郎原暴躁道:“她既无丈夫也无子女,也没有娘家人,她若是死了,这房子和她的家产都是你的,死了不就死了,你非要费劲巴拉的给她伸冤。让她做这个替死鬼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知道了。”景若曦心里一亮:“我去看过何洋荭,她半点刑法也没受,却承认人是她杀的。当时我想不明白,如今想来,是不是你买通了崔浩,不但在验尸的时候做了手脚,而且让崔浩威胁了她。”
“不错,是我。”江郎原道:“事到如今,也不妨让你死的明白。伍新春是我杀的,那日一起被打捞出来的骨头也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男一女两个,另外一个,就是我夫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为什么连自己的妻子也痛下杀手?”
“因为她该死。”江郎原狠狠道:“那个女人不守妇道,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跟一个卖肉的屠夫勾搭到了一起,偏偏还被我发现了。”
“你说你妻子和伍新春?”景若曦这下是真的意外了,这几日听大家的描述,伍新春就是个蛮横的杀猪户,也没有钱,至少不会比江郎原有钱,不像是有什么魅力的样子,这是怎么勾搭上的。
“不错,我真是瞎了眼,对她那么好,好吃好喝的供着她,结果呢,竟然给我红杏出墙,出墙也就罢了,还找了个屠夫。”即使时隔一年,江郎原提起这事情依然咬牙切齿:“你说,我怎么能饶了他们?”
“这事情确实是他们不对。”景若曦道。
“你也觉得我应该杀他们?”江郎原有些意外。
“杀人不应该,但是就事论事,这件事情是他们有错在先。”景若曦道:“婚姻是应该对彼此忠诚的,他们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夫之妇,若是真喜欢彼此,就该结束自己的婚姻,然后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若是这样,才算是有担当有责任。”
“没想到你一个没成亲的姑娘,这方面倒是看的明白。”江郎原叹了口气:“可惜啊,若非你知道的太多,我真不想杀你。”
“你现在杀了我,岂不是嫌疑更大?”景若曦尝试着说服江郎原:“难道不怕有人怀疑?”
“怀疑?怀疑谁?”江郎原冷冷一笑:“伍新春是何洋荭杀的,崔浩是你杀的,而你是畏罪自尽,多么完美,还需要怀疑谁?”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认为叶长安会相信吗?”景若曦说着,突然侧过了头,似乎在听什么声音。
江郎原被她这动作弄的紧张起来,也跟着侧耳听。
但是外面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江郎原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故作镇定的道:“你死心吧,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等明天被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是一具尸体。”
“不会的。”景若曦刚才已经在心里咒骂了无数声叶长安了,可这会儿突然道:“我相信叶大人是一个好官,不但正义而且机智勇敢,精明能干。他一定不会让任何一个坏人逍遥法外,也不会让任何一个好人受到不白之冤枉死。”
“……”江郎原大概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叶长安又不在,你这么吹捧他有何用?说起来,你若是死了,做了鬼魂别忘了去找他,若非是他来找我,我也不会来找你。”
“我知道了。”景若曦认同的点了点头,突然咳了两声,放声大喊:“叶大人,救命啊。”
安静的夜里这一声简直是石破天惊,江郎原被吓了一大跳,立刻就扑了上去,怒道:“你给我闭嘴。”
景若曦不但不躲,反倒是往后靠了靠将袖子里的刀子偷偷放回了桌上,而自己只管闭着眼睛喊:“叶大人……”
江郎原手里的刀转瞬间已经刺到了景若曦的面前,就在将要刺进她衣服的时候,一道光从窗外射了进来,正刺在江郎原的手腕上,江郎原啊的一声惨叫,刀子叮的一声落了地。
门猛地被撞开了,叶长安纵身掠了进来,一把抓住江郎原的胳膊往后一扔,他身后跟着几个捕快,大家七手八脚将人按住。
景若曦听着声音不对,这才睁开眼睛,一脸惊喜道:“叶大人,你怎么来了。”
“别装了。”叶长安挥手让手下将江郎原押出去,面色严肃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叶大人你说什么?”景若曦一脸茫然:“我怎么会知道你来了。”
“不知道我来了,你喊我救命?”
“那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喊了呀。”景若曦委屈道:“我认识的最厉害的就是叶大人,这要命的时候条件反射,我喊伍婶也没用啊。咱们做老百姓的,关键时刻,还是指望英明神武的大人救命。”
景若曦说的至诚至信,但是叶长安一个字都不信,冷眼看着她:“编,你再接着编?景若曦,是不是在你眼里其他人都是傻子,你吹捧我那一番话吹的我自己都不信,还敢说不是说给我听得?”
“吹得过了么?”景若曦讪笑一下:“其实那真是我的肺腑之言,句句属实。”
见着叶长安脸色不好,景若曦接着道:“不过我确实猜测叶大人就在外面,所以才会引诱江郎原说出自己的罪行,我猜叶大人之所以去盘问他,故意向他泄露行踪,应该就是这样的计划。”
“不错。”叶长安道:“我确实是这样的计划,所以虽然用你做饵,不过一定是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可是你显然是突然间开窍的,我想问问,你是怎么确认我们在外面的?我和手下都非常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是因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景若曦道:“就是因外外面太安静了,所以我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说?”
“我不但知道叶大人你们在外面,我还知道叶大人你躲在树上,对不对?”景若曦指了指窗外:“而且就是窗子外面这一颗。横着的那个枝子上。”
景若曦像是亲眼看见了一般,让叶长安不由的更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了,是因为太安静。”景若曦道:“我晚上睡得晚,经常半夜起来吃点东西,就在厨房里一边吃一边看窗外,看看树,看看月亮。”
“所以我知道这树上有几只猫头鹰,每天白天睡觉,晚上活动,会不时的发出一声叫声。可今晚太安静,自从江郎原进门之后,我一声叫声都没听见,所以我断定外面有人。江郎原不是团伙作案,也就是说他没有同伙,那剩下我能想到的人,就只有叶大人你了。”
说完,景若曦便这么看着叶长安,她据实相告了,但是叶长安又有什么秘密?
“你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叶长安看着她半响,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但最终什么也没看出来,道:“行了,你休息吧,要是没有意外的话,明天早上去衙门接何洋荭。”
“多谢大人。”景若曦终于真心的谢过了叶长安:“大人辛苦了。”
不论怎么样,大半夜的抓犯人,叶长安也算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旁人几句话,自己两条命,这是要真诚感谢的。
“职责所在,不必多谢。”叶长安此时也有了点大人的样子,正经回了一句。
看着叶长安走出去,景若曦总算是松了口气,关了门,将油灯蜡烛都移到了房里,上床睡觉。
第二日,景若曦起了个大早,带了一身新衣服去了衙门,当何洋荭从里面被放出来的时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看看笑吟吟站在一边的景若曦,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伍婶。”景若曦道:“我给你带了新衣服,来换上,咱们回家。”
“若曦,若曦。”何洋荭眯着眼睛看了看久违的阳光,踉跄了两步扑过来,抱住景若曦,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景若曦拍了拍何洋荭的背:“没事了,我都说不会有事的,没骗你吧。”
作为一个一辈子老实巴交从没进过衙门的人,何洋荭这几日在牢里的煎熬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她自然没有景若曦这样坚硬的心智,如今自觉死而复生,激动失态再正常不过了。
情绪略缓和下来之后,何洋荭看了看景若曦的脸:“若曦,这次的事情一定辛苦你了。你是不是几天都没睡了。”
“几天没睡那是神仙。”景若曦笑了笑:“我没做什么,都是叶大人英明神武,才能让伍婶沉冤得雪,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一定要谢谢叶大人。”
“是,是的。”何洋荭忙道:“还要感谢老天爷,老天有眼啊。”
“是。”景若曦不愿意何洋荭对她有多少感激,宁可让她去感谢老天爷。
出了衙门,将这几日的事情慢慢的都跟何洋荭说了,只听的她无数唏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恨谁,该同情谁。
“好在崔浩贪得无厌,他应该是一次又一次找江郎原要钱,这才逼的他杀人灭口。要不然的话,一时半会儿还真未必能查到他身上去。”景若曦想想这次的事情也觉得有点危险:“不过不管怎么样,如今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了,伍婶,你也节哀顺变吧,过去的就过去了,别再想了万事向前看。”
何洋荭叹了口气:“要是他突然失踪就死了,那我肯定很难过,可一年了,我最难过的时间也过去了。何况他还是……哎,总之罢了,你放心,我没事的。”
景若曦点了点头,虽然不好说出来,但是心里嗤之以鼻,何洋荭还要将伍新春的尸骨收敛,这已经仁至义尽了。这种没钱长得丑还出轨的男人,不丢了留着过年吗,江郎原虽然杀人不对,但确实委屈。
何洋荭不知景若曦心中吐糟,道:“若曦,明日陪我去一趟青山寺吧,我想去庙里拜拜菩萨。”
“伍婶。”景若曦为了难:“你知道我不信这些的。”
信什么老天有眼,她上一世惩奸除恶,抓住无数凶手,没做过一件坏事,可结果呢,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你还是个小姑娘,不要总是一副那么冷淡的样子。”何洋荭拖着景若曦的胳膊便往外走:“再说了,你就当是陪我去,我信,心诚则灵,我替你求,那不就灵了。”
何洋荭大难不死,景若曦也不愿意扫她的兴致,无奈便被拽着往外走了。
回到家中,沐浴更衣,何洋荭絮絮叨叨的拉着景若曦说了大半宿的话,天还没亮,又将人从被窝里抓了出来。
青山寺在城郊,两人搭了辆马车,景若曦打了两个时辰的盹,快到了午时,终于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看见一片青山。
“咱们总算没来迟。”何洋荭松了口气:“每日傍晚,青山寺会有祈福大会,我们现在上山,在山上吃一顿斋饭,去拜一拜菩萨,正能赶上大会。”
景若曦一点兴趣也没有:“那我们今晚是不是要在庙里过夜?”
“哦,对。”何洋荭道:“今日赶回去肯定是来不及的,不过你放心,青山寺里有专门为香客准备的客房,不收费的,我们住一夜,明日再回去。”
何洋荭如此兴致勃勃,景若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陪着上山,吃了饭,却怎么也不肯去烧香拜佛了。
“我没有那份诚心,若是拜了,不是反倒是一种欺骗。”景若曦道:“伍婶,你去拜吧。这山清水秀的,我四处去转转看看风景,等晚上我去找你。”
强扭的瓜不甜,何洋荭虽然不甘却也无法,只得由着景若曦去了。
青山寺是大梁京城近郊最大的寺庙了,和大梁一样经历了几百年兴衰起伏屹立不倒,香火鼎盛,香客如云。
景若曦看着人多便有些烦,离开何洋荭之后,便往后山清静的地方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时青山中景色正好,花香怡人。景若曦一路走着,走累了,便随意找个石头坐了下来,靠着背后的树,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
半睡半醒间,好像阳光突然被遮挡,面前出现了一片阴影。
景若曦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的反应确实是很敏锐啊。”不知何时,叶长安站在面前,正挡住了照在景若曦身上的阳光。
“呼……”景若曦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叶大人,怎么是你?”
“青山寺,你能来,我不能来?”叶长安身后跟着叶祁,不好说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是来查案的。
“能来。”景若曦讪讪笑了笑:“那我不打扰叶大人,我先走了。”
这叶长安虽然不是个坏人,但总让她有不安的感觉,她如今只想安静过日子什么事情都不想遇上,先走为敬。
“等下。”可叶长安却不想让她走:“你跑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大人说笑了。”景若曦眉眼低垂:“只是怕打扰了大人。”
“我说……”叶长安走了两步:“你能不在我面前做出这温顺如水的样子来,你这模样别人信,我可不信。”
景若曦一脸茫然:“不知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你还装?”叶长安点了点景若曦:“景若曦,你一个对着尸体能按着我模仿凶手动作的女人,是绝对比大部分男人还要厉害的。温顺胆小的表现不适合你。”
景若曦叹了口气:“叶大人,你误会我了,我是陪着伍婶来烧香的,有些闷所以在后山走一走,没想到会遇见您。”
叶长安点了点头,这倒是相信的。
“那……您可是有什么吩咐?”景若曦突然心里一动:“这次伍婶的事情多亏了叶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就直说吧。”
她总觉得叶长安有事,具体不知道是什么,但每次对她说话的语气总是不同的,言语间总有试探的意思,可具体试探什么,却又说不明白。
“景姑娘真是机灵。”叶长安微微一笑:“眼下,确实有一件事情想要让你去做。”
“大人请说。”
“我来青山寺确实有公干,并非为了游山玩水。”叶长安道:“青山寺最近,不太平。”
景若曦一听到不太平几个字就觉得太阳穴直跳,第一个念头是转身走人,但是想到叶长安专门来找她,那一定是有备而来,必不会让她就这么走了,于是咬咬牙只能听着。
“这个月,青山寺已经有四个香客失踪了。”叶长安道:“这四个失踪的香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现在仍然是一桩悬案,我这次,就是为了调查这案子而来。”
“失踪了四个?”景若曦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失踪了四个官府才开始调查?”
“并不是,这个说起来比较复杂,其实第一个失踪者出现的时候家属就报案了,衙门也开始调查了,但当时并不能肯定他是在哪里失踪。直到第四个出现,才肯定他们都是在青山寺上香之后失踪的。”
景若曦嫌弃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不由的道:“可我看青山寺今日依然很多香客。”
叶长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以为景若曦不了解,解释道:“青山寺除非大雪封山,否则日日都有很多香客。”
“我知道。”景若曦一脸的匪夷所思:“但是这段时间青山寺已经失踪四个人了,生死未卜,很大可能是死了。为什么还不立刻封山,再让香客进出,那不就是很有可能增加新的受害者?”
“封山?”叶长安更匪夷所思:“你知道青山寺是什么地方么?”
“什么地方?”
“青山寺是大梁开国皇帝亲自赐名的大梁第一寺。”叶长安道:“不但不可能封山查案,甚至连这几期人口失踪案都不能宣之于众,所以才派我来,连衙门的人都没有惊动。”
景若曦点了点头,是的,在这个年代皇帝是至高无上的,青山寺和皇权捆绑在一起,自然也是至高无上,比起几个老百姓的命来说,那重要太多了。
“那我能做什么?”景若曦也无意去评价这事情更却与否,更不想和叶长安多说:“叶大人直说吧。”
“帮我一起查案子。”叶长安道。
“我?”景若曦指了指自己:“我又不是捕快,也不会武功,怎么查?”
“混进去查。”叶长安理所应当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相信你。”
“不是。”景若曦莫名其妙:“为什么相信我?”
“只有怀疑一个人才需要理由,相信是不需要的。”叶长安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你。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辛苦。”
景若曦有些怀疑:“有好处?”
“真金白银,算不算好处?”叶长安勾唇一笑:“你若是能帮我一起破了这案子,我给你一百两白银。”
景若曦万万没有想到,之前她心如止水,只想着怎么赶紧甩脱叶长安,但是听到这一百两白银的时候,却真实的心动了。
她到大梁也算一年了,一身是伤的出现在林子里,被何洋荭救回了家。
开始的时候,吃药看病自然都是花何洋荭的钱,后来虽然自己也去工作,可是饭店的小工能有多少钱,生活比过去相差太多不说,即使在相差太多的情况下也还是拮据。
她自己倒也罢了,何洋荭身体却是不好,看她每每不舒服的时候需要吃药看病却怕花钱忍着,景若曦心里都不好受。
这次牢狱之灾虽然只是几日,但是对何洋荭的身心打击都是极大,何以疗伤,唯有真金白银。
景若曦垂眸想了想:“好,我答应你。”
“很好。”叶长安非常满意:“于情于理,我就知道景姑娘会答应的。”
为钱卖命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景若曦不想多解释:“我答应了,但既然叶大人要我一起侦破此案,我就必须先了解四名失踪者的具体情况。年龄身份,什么时候失踪,在哪里失踪,以及你们怀疑的这个青山寺的具体情况。”
“不过分。”叶长安想想:“这些情况我都已经整理出来了,等晚一点我去找你,详细的给你说明。”
“好。”景若曦想想:“今晚我会住在寺里,若是大人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等你的消息。”
叶长安点了点头,景若曦转身离去。
一直到景若曦的声音消失,叶祁方道:“少爷,你真的怀疑她啊。”
叶长安反问道:“难道她不可疑么?”
“确实是挺可疑的。”叶祁想想:“但我总觉得这样试探太费事了。干脆抓起来,严刑拷打,自然什么都说了。”
叶长安嗤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厮:“她若真是我们要找的人,那是严刑拷打能问出来的吗?只能在不经意间让她露出破绽。她若不是,这姑娘心思细腻想法与人不同,说不定真能帮助我们破案,是或不是,与我们都没有坏处。”
“是。”小厮忙拍马屁道:“少爷说的是。”
离开叶长安,景若曦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本是打算随意逛逛打发时间的,但现在也不能随意逛了,只是可惜手里对这件案子的资料几乎没有,想要查也无从查起。
想来想去,景若曦回了青山寺,每日的祈福大会正在进行中,低门槛也不收费,只要心诚不捣乱,无论侯门望族还是穷酸乞丐,人人都可以参加。
景若曦到的时候,祈福大典已经开始了,宽敞的正殿大厅里全是人,一个挨着一个,地上放着软垫,众人跪在上面,正前方,青山寺的高僧正在念经祈福。
大殿中,还有一些青山寺的僧人夹杂在其中,大约是为了维持秩序。
景若曦并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因为殿中的位置有限,不可能容纳所有的人,因此还有许多来迟的人站在门外,她也并不显眼,没人注意。
来参加祈福的都是善男信女,虔诚的很,因此虽然半山腰上人熙熙攘攘,却几乎鸦雀无声,仿佛在进行一场默剧。
景若曦也沉默的站在人群中,一个个的看过去,但是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高僧突然睁开眼睛。
便在这时,大殿外的钟声响了起来,众人都回头看去。
钟声一声一声,悠远绵长,无数飞鸟被钟声惊动,丛林中飞出,沐浴着朝霞冲上天空,一时间壮阔美艳。
钟声里,住持高僧缓缓道:“今日的祈福大会就到这里结束,各位施主的诚心菩萨会看见的。”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向住持行礼,由着殿里的僧人指引,陆续退了出去。
钟声要响一百零八下,等最后一下钟声落下,正好殿里的人也退的差不多了,何洋荭眼尖,一眼便看见外面站着的景若曦,高兴的走了过来。
“若曦。”何洋荭拉着景若曦的手:“我还担心你到处乱跑,一会儿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呢。”
“怎么会呢。”景若曦和何洋荭说着话,视线却依然四下转着。
“看什么呢?”何洋荭奇怪的伸手在景若曦面前晃晃:“听见我说话了么?”
“听见了听见了。”景若曦抬手将何洋荭的手推开:“我这不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有点好奇嘛?”
“是啊,你说你个小姑娘怎么都不爱出门?”何洋荭也奇道:“人家女孩子是没有出门的机会,好容易捞着一次巴不得不回家。你倒好,成日的恨不得窝在家里不挪窝,也不知怎么想的。”
景若曦知道何洋荭好心好意,也不还嘴,由着她唠叨,她本就是个爱唠叨的人,这几日在死牢里既没人说话也没心情说话,怕是憋的很了。
为了离的远当日不方便下山的香客,青山寺在后山搭了一些客房,当然条件简陋,比不上普通的客栈厢房。每间客房一个一个的隔间,每个隔间可以容纳一个人,大小也只有一张床,虽然不宽敞,但目的明确让你有个容身之地罢了。
何洋荭和景若曦一人一个隔间,吃了晚饭之后,便各自去休息,不多久,景若曦便听见隔壁传来了鼾声。
昨晚上何洋荭兴奋过度百感交集,总共也没睡上两个时辰,这会儿可不得累了睡了。
但是景若曦睡不着,万籁俱静,正是好时候。
只是景若曦刚从床上坐起来,便听见有人在门上敲了敲。
“景姑娘。”这是叶长安身边小厮叶祁的声音:“我家少爷请您过去。”
“来了。”景若曦应了一声,开了门。
叶祁站在门外:“景姑娘,少爷已经将你要看的资料都准备好了,请随我来吧。”
叶祁大概是有点看不起她,虽然也客客气气,但是言语中总有那么点轻蔑。
景若曦也不在意,关上门跟着他便走,本就是你出钱我出本事,彼此心里还都有秘密的合作关系,不指望平等友爱,只想拿到钱,互不相干。
但显然,纵是在寺庙这样说起来人人平等的地方,也不可能真的人人平等。
叶祁将景若曦带到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里,里面一排三间屋子,中间的门开着,还能看见有个小厮在给叶长安斟茶倒水。
这也是青山寺的客房,但是宽敞整洁的像是大户人家度假的别院,羡慕不来。
叶长安在屋里朝景若曦招了招手:“过来。”又转身对叶祁道:“你们在院子里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两个小厮应着,退到了院子中间,景若曦进了门,将门关上。
桌子上放着不少卷轴,景若曦一打眼之后,便是嫌弃的眉头一皱。
“怎么了?”叶长安奇道:“你还没看,就不满意?”
景若曦也不能说自己不满意,而是嫌弃这个年代的资讯实在是落后,揉了揉眉心:“没有,我没有不满意,是有点意外,没想到叶大人速度这么快。”
“当然要快。”叶长安理所应当道:“谁知道下一个受害者什么时候出现,谁知道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呢?”
叶长安从桌子后面站起来,走到景若曦身边,居高临下的看她:“你说,会不会是你……”
虽然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但叶长安磁性低沉的声音却只让景若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力的揉了揉胳膊,抽身走到桌前,正色道:“来吧,我们开始。”
“真是无趣。”叶长安耸耸肩,从一旁拽了另一把椅子坐在景若曦身边:“景若曦,本少爷在你眼里就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有,怎么没有。”景若曦敷衍着,一边打开面前的卷宗一边道:“叶大人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哎……”
景若曦没有感情的夸了半天,却在卷宗打开之后,面色一滞,哎了一声。
“怎么了?”叶长安忙凑了过去:“你看出问题了?”
“不是。”景若曦面色有些复杂:“……叶大人,你能念给我听吗?这里写的什么……很多字我都不认识。”
“……”叶长安简直匪夷所思:“你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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