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晨
“去,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救你的族人。”
“杀了他!”
匕-首被强硬的塞入掌中,肩膀被人用力推了一下,常熹踉跄着险些栽倒在晋云身前。
“为什么还不动手,你难道就不想救你的族人?”
身后之人步步紧逼,常熹苍白着脸捡起掉落的匕-首,目光落在面前之人身上。
晋云一袭白衣早已被鲜血浸染,肩胛骨处两根铁索洞穿而过,便是面如金纸他也仍旧身姿笔挺,那双寒潭般的黑眸清泠泠看着她,眼中似有苍凉失望。
心脏仿佛被针扎着,常熹闭了闭眼,手中的匕-首攥的更紧了一些。
“原来,你同我成婚五年,竟是为此。”
晋云清清淡淡的开口,嗓音不复以往的温润,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低哑。
“五年了,也怪难为你的。”他低笑出声,冷不丁咳嗽几下,苍白唇角溢出鲜血。
常熹唇瓣翕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艰难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是她辜负了他,可曾经救她的人是季长平,她心悦的人也是季长平,为了季长平她什么都愿意做,可她没想到,季长平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翩翩公子,如今的他自私狭隘,狂妄暴戾,为权力不顾一切。
是她瞎了眼迷了心,为了他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常熹握着匕-首慢慢蹲下身,眸中浸润着泪水,抬手轻抚晋云苍白面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对不起,如果有来生,我定不负你。”
右手高举匕-首,常熹眸色闪过一抹狠戾,直直盯着晋云不带任何情绪的双眸,在挥下去的一瞬间,她猛地转过身照着身后季长平的脖颈狠狠划过。
鲜血喷溅,看着季长平不可置信的神色,常熹双手颤抖着,神色却格外冷静。
“我怎会一错到底。”
地牢外,侍卫蜂拥而至,常熹攥紧匕-首挥断铁索,晋云无力跌倒,她将人扶在怀中,用力撬开身侧一块地砖,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
“云哥哥,自此以后,万勿珍重!”
顶着晋云震惊的神情,常熹扯出一抹笑将人用力推了下去。
早在几天前,她便命人在这处地牢外挖通一个隧道,就是为了救晋云,若非因着极其信任她,晋云这般天骄又岂会落到如此田地,是她百般算计使他身陷囹圄,如今,该是到偿还的时候了。
数不清杀了多少人,常熹死死守着那个通道,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直到力竭被数支长枪透体而过。
软倒在地,常熹背靠在墙上口中呕出鲜血,眼前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红,人影晃动,身上又痛又累,心却是轻松的。
晋云,她终究是保住了,族人,也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黑暗席卷而来,常熹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带着无限遗憾和悔恨,闭上了双眸。
……
“你当真想好了?”
询问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常熹抚着胀痛的额角只觉天旋地转,半晌才缓过劲来,一抬头却见着对面坐着她的父亲,当朝向国公常忠。
“……父亲?”
“你当真愿意嫁给端王?”中年男人抚着胡须眯眼追问道。
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常熹怔愣了一下,片刻后扯了扯唇角,“不愿意。”
话音刚落,常忠便皱了眉,“你方才可是亲口同为父说愿意嫁给端王,怎的眨眼功夫又反悔了?”
“端王对你的情意为父看的清楚,你与他既是两情相悦,结亲自是喜上加喜,可千万不要犯浑。”
常熹冷了神色,便是不清楚如今是何情况,可再面临这般选择,她却不愿再重蹈覆辙。
曾经她想嫁给季长平,却被劝住心怀叵测的嫁给了晋云,同他成婚五年未曾圆房,作为夫妻她亦是对他颇多冷淡,如今细细想来,她伤他甚深。
“父亲慎言!”
她坐直了身躯,语气平静,“女儿与端王殿下清清白白,为着女儿声誉着想,还望父亲日后切莫再说这种话,端王殿下人中龙凤,女儿自觉蒲柳之姿,配不上。”
常忠面色覆上一层薄怒,“要嫁与端王的是你,说不嫁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常熹直视他,一字一句道:“女儿不嫁。”
“女儿之所以与端王有来往,一是父亲曾言端王乃良配,二则女儿年纪渐长却始终不曾婚配耽搁了府中其余妹妹的婚事,三则端王殿下于女儿有意,四则,父亲想要与端王府联姻。”
“父亲,没有一个原因,是女儿真正想要嫁给端王。”
端王季长平早已非她记忆里那个端方如玉的少年,他是一个泥泞的沼泽,一旦踏入便是万劫不复,曾经她因着恩情并不抗拒嫁给他,可现在她不愿意了。
父亲为着从龙之功,最终选择了季长平扶持,可殊不知季长平就是一个喂不饱的白眼狼,向国公府对他的恩情在面临抉择时可以毫不犹豫抛弃,只为了达成他的目的。
这样的人,倘若她当真嫁过去,只怕新婚夜便会是他的忌日!
幼时的恩情她早已偿还干净,唯一亏欠的……只有晋云了。
“你不嫁也得嫁!婚姻大事岂容儿戏!当真是胡闹!为父看你是脑子犯浑了,莫不是以为端王非你不可不成?滚去宗祠跪着,不反省好不许出来!”常忠被她一番话说的面色青红交加,恼怒下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常熹面色如常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后不急不缓道:“气大伤身,父亲息怒,婚姻自不是儿戏,不嫁之言女儿是深思熟虑后所说,便是永不出宗祠,女儿亦是这般回答。”
“父亲公务繁忙,女儿便不在此多打扰,女儿告退。”
说完,常熹不待常忠回答便径直转身离开。
才走出书房便听得身后瓷器碎裂的声响。
“姐姐怎惹得父亲发了这般怒?”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在耳边,常熹偏头便见着一身嫩绿长裙的常玥伫立在廊下,神情带着几分好奇。
“与你何事?”常熹微微一笑毫不留情道。
在她嫁给晋云之后,常玥便经常借由她的名头自由出入端王府,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同季长平搅合在了一起,若非常玥故意让她亲眼见到季长平同她光天化日之下苟合,她竟是不知,她的好妹妹早便惦记上了端王妃的位置。
更可笑的是,父亲在知道这件事后竟也默认了。
常玥虽是庶出,可因着父亲鼎力支持,最终竟也嫁入了端王府成了端王妃。
想到她日后那跋扈的模样,再瞧着现如今天真懵懂的神情,常熹只觉得恶心。
“我也只是忧心姐姐同父亲,姐姐怎的这般说话?”常玥噘嘴捏着衣摆委屈嘀咕道。
常熹看着她,神情平静无波,踱步到她身前强势抬起她的下巴,语气冷冽,“收起你的小心思,我与父亲的话想必你听得清楚,那我且告诉你,你姓常,是向国公府的姑娘,你不是端王的一条狗,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好捧着点你的廉耻心,省的在外丢人现眼!”
常玥委屈的眼神顿时浮上些许慌乱,用力掰开她的手结巴道:“我……我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
“你听力没问题,脑子也正常,我说的话你给我记住了。”常熹冷着脸说完便欲转身离开,身后常玥眼看她的动作心中一急,“大姐姐,端王殿下令我告诉你,他在春园等你。”
常熹背影微顿,她本还有些茫然为何还能够在府中见到父亲和常玥,但现如今却好似明白了,一切又回到了当初。
她答应季长平嫁给晋云的那天。
她满心欢喜的告诉父亲自己想嫁给端王,可季长平却利用她接近晋云。
“我知道了。”
常熹淡淡回了一句后便大步离开。
虽是并不愿再见到季长平,可父亲态度坚决,若是单由她自己想要改变父亲的想法委实困难,不若就借用季长平的力量,也省的她与父亲多费口舌。
这般想着,常熹便连婢女都未带,孤身一人离了府往春园而去。
至于常忠所说去宗祠反省,便等她回来再去。
春园乃是一处供京中达官显贵们游玩取乐之地,风景别致且很是私密,因着季长平的关系,常熹已是此处熟客,侍从见着她便径直引着她去见季长平。
等到了一处园子,推门便见着季长平一袭白袍头戴玉冠正坐在院中摇椅上优哉游哉玩着投壶,听到动静转脸见到她后欣喜起身,“喜儿你来了?”
她的名字里有个熹字,若是有口音读起来便是喜,与季长平相认不久后她提过一回他口音变了的事,打那以后季长平便一直唤她喜儿了。
常熹微微一笑,掩上门后坐到他对面的石墩上问道:“不知殿下使舍妹唤臣女来此所为何事?”
“喜儿今日怎的同我如此生分,殿下臣女这般称呼也讲的出来!”季长平扔了手中的箭不悦道。
“到底是祖宗定下的规矩,臣女不敢逾越。”常熹淡淡道。
季长平只觉得今日的常熹格外陌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到底是心里藏着事便也没多想,随口又责怪几句后这才切入正题。
“喜儿,我有一事相求。”季长平面色颇有些难堪道。
常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盏嗯了一声,“殿下若有需要臣女做的,直言便是,何来相求一说。”
她的态度不冷不淡,季长平一时间倒是有些摸不准她究竟会不会同意。
“那晋云近些时日愈发的嚣张起来,不过是一瞎子罢了,若非有些才学,父皇又岂会让他位列朝堂,这人就跟疯狗一般,最近咬我咬的紧,我手下折损不少,他还在查我的底,据说已经有了些眉目,你是知道的,我在父皇心中本就没有分量,这两年好不容易好了些,倘若让此人在父皇面前胡乱攀咬,我今后的日子只怕艰难。”
季长平神情略显落寞,“我幼时的情况你知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耗费了多少心血,怎会甘心被他破坏,可他手持父皇御令,便是我再不甘心,却也不能插手分毫。”
“我本想着再过一阵便向国公提亲,可……”
“我怕再没机会了。”
他演的逼真,常熹却险些笑出来,这般情形当真是同过去相差无几。
季长平借由幼时恩情向她卖惨,而她竟真信了。
“所以,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你与晋云颇有交情,倘若由你……”
他话还没说完,常熹便放下手中茶盏果断道:“好,臣女答应。”
季长平愣住,常熹抬眸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臣女答应嫁给晋云。”
她懒得再听季长平同她废话,左不过到最后都是让她嫁给晋云,进入书房当中尽力阻拦晋云调查他罢了。
“你当真……答应?”季长平有些懵,他本以为此事会极难,却没想到他还尚未说出来常熹便果断答应。
那段情谊当真就值得她付出至此?
“殿下所求,臣女自当尽力,但此事家父只怕并不愿意,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若想协助殿下达成所愿,只怕还需劳烦殿下说服家父。”常熹微笑道。
“这……这是自然,我定会好好劝一劝向国公。”季长平愣然道。
常熹起身行了一礼,“臣女出来时辰已久,不便在外多耽搁,先行告辞。”
“啊……好,好的,那我让车夫……”
“不必劳烦殿下,臣女自行回府便可。”常熹颔首说完后便转身离开。
一出院门,常熹意外的见到了尚坐着轮椅的晋云。
晋云向来喜好青色的衣衫,这会正坐在轮椅上位于不远处的柳树下,双眼覆着白纱,身边没有一个人。
此时的晋云还尚未医好双眼,出行皆靠长随推着,身体亦是孱弱,除了上朝外鲜少外出,今日怎会在此?
“云哥哥?”常熹靠上去,眼尖的发现晋云搭在扶手上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因着用力泛着青白色。
“你怎的在此?闵书呢?”常熹环视一圈,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晋云咳嗽几声,常熹赶忙轻抚他的后背帮忙顺气,等人不咳嗽了这才推动轮椅道:“我先推你去一处院子避避风,这里风大你身子弱别着了风寒。”
片刻后,晋云沙哑开口,“你为何会在此处。”
常熹不甚在意道:“来此见一个人,正准备回去呢。”
“见谁。”
常熹觉察到他语气有些不对,晋云此人性子虽是清淡,待人却向来温和有礼,对她更是多有纵容宠溺,尤其是婚后,更是对她有求必应,甚少用这般冷淡的口吻与她说话。
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而且好似以前她同季长平分别后并未在春园见到过晋云。
不过那时她同季长平纠缠好一阵子,说不得是错过了也不一定。
“见端王。”她如实回答。
轮椅轱辘滚过地面压出两道辄痕,半晌后才听到晋云用沙哑的声音道:“他并非良配。”
常熹轻笑出声,“我知道。”
下一瞬,推动受阻,晋云两手按住车轮,声音沉冷,“既是知道,缘何还与他纠缠不清。”
“从前是因着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可如今恩情已经还完,我与他自此再无干系。”常熹拨开他的手嗔怪道:“你也不怕伤着手。”
晋云却仿佛触电般缩回手,常熹眼尖的瞥见他耳根微微泛红。
正巧此时已经到了一个院子外,常熹将人推进去,唤了此处侍从来吩咐熬一碗姜汤送来,随即又倒了杯热茶试好温度塞入晋云手中。
“入了秋天气反复无常,你也不知道多穿点,这杯茶拿着暖暖手,方才摸着凉的紧,小心别又病倒了。”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却没注意到男人覆着薄纱的双眼正看着她。
“闵书呢,明知你不方便他怎能将你一人扔在那处。”
“我有事托他去办。”晋云垂眸淡淡道。
常熹坐在他对面,一时竟是不知该说点什么,脑中突然闪过方才同季长平说的话,她深吸口气有些局促的捏着衣角小声道:“云哥哥,你……你愿意娶我吗?”
正在把玩茶盏的晋云动作微顿,片刻后道:“你心悦之人是端王。”
“不,不是他。”常熹矢口否认。
“可也不是我。”晋云淡色薄唇微扯,语气多了几分薄凉。
常熹深吸口气,起身蹲到他面前,虽然知道他看不到,却仍旧认真的注视他的眼睛,“可以是你,也愿意是你。”
“云哥哥,你可愿娶我?”
晋云微微垂首,眼前虽是模糊一片,却仍旧能够在脑海当中清晰的勾勒出她的模样。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嫁给了他,虽然她并不开心,可他却努力的想要让她开心,五年夫妻的结果却是他被背叛,亲眼见着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头也不回的抛弃他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这场婚事,从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他不信邪,来到梦里的最开始的地方,却亲耳听到她为了帮助那个男人,愿意嫁给他。
一时间他竟是有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常熹见他半晌没回答,心中亦是有些不安,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到晋云用格外清浅淡漠的语气回道:“我不愿。”
常熹愣住。
这是她所料未及的,明明从前她跟他说了后没多久,晋云便上门提亲,这回怎就不愿了?
而且她想着嫁给他以后帮他尽快解决眼睛的问题,给他调理身子,这些都是经年累月的精细活,晋云单靠自己想要恢复眼睛最少还得两年时间,她不想他受这份苦,左不过重来一回仍旧是赎罪的,她心甘情愿。
可如今这人却不愿娶她了?
常熹陡然站起身,一时间竟是都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不是……这是为何?”
“常姑娘,请回吧。”晋云摆出一副送客的态度。
常熹怎会甘心离开,她不明白为何晋云是这般态度。
“你不说一个原因,我不会离开的。”她也是豁出去了,面皮燥的慌也仍旧固执的蹲在他身前。
“常姑娘的心意,晋某福薄,消受不起。”晋云拂开她的手自行转动轮椅。
常熹又给强势的掰回来,两手撑着轮椅扶手,俯身凑近他,居高临下略带恼意道:“你福如东海着呢!”
女子吐息伴随着馨香拂面,晋云下意识往后仰,薄红再次浮上耳根,清隽秀雅的面容罕见多了些许的慌乱,“你!你怎能如此!”
“我如何?”常熹再凑近了些,两人面庞相距已经不足一指。
夫妻五年,便是未曾圆房,却也有同床共枕的时候,如此这般她倒并不觉得不妥,甚至还生出些许趣味来。
晋云此时已经不止是红了耳根,便是如白玉般的面庞也爬上了红晕,两手紧握扶手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后仰,向来清冷如竹般的人,这会子硬是让常熹逼出了几分窘迫和可怜来。
“主……子……”
两人僵持间身后陡然传来干巴巴的声音,常熹抬头看去,就见着晋云身边的长随闵书正一脸呆滞的看着两人。
几乎是一瞬间,常熹闪电似的站直身体往后退了几步,面皮登时红了个通透。
“主子,你……”闵书看看背对他的常熹又看看轮椅上坐着的晋云。
“出去!”晋云偏头低喝道。
闵书也正觉得尴尬,一听这话顿时一溜烟的出了院子。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常熹摸着滚烫的脸心中羞耻异常,一时间根本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还是晋云先开口问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常熹一听顿时转过身来,“作罢?不可能!”
晋云搭在扶手上的手收紧,“你既是与端王纠缠不清,又何故说嫁与我的话?!”
听到这,常熹有些回过味来,莫不是她与季长平的谈话叫他听了些去,这是误会了?
“我没有与他纠缠不清。”常熹深吸口气,“今日我来见他,亦是因为我想嫁给你。”
“季长平欲要利用我,父亲亦是想要同端王府联姻,我却是不愿的,然而单凭我一己之力无法改变,季长平是一个契机,只要他能劝动父亲,我与你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这才是我来见他的原因。”
“如今季长平为了他自己定会劝动父亲,届时我自然能够如愿嫁给你,至于成婚以后,我哪里知道他是谁!”
常熹此言说的娇蛮,晋云听得心头一动,唇瓣微启欲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强行压下。
“此事往后再议。”
“还议什么议,就这样定了!我等你来娶我!”常熹牵起他的小拇指勾了勾,随后不等他回话,便笑嘻嘻的快速离开。
等到人消失不见,院子外的闵书走进来。
“主子,常姑娘可真是胆大,哪有闺阁女子似她这般做派,当真就不怕被旁人瞧见了传出去对她清白有损。”闵书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晋云低着头,半晌后淡淡道:“管好你的嘴。”
闵书一哆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赶忙俯首道:“属下多嘴,主子息怒。”
见晋云没回话,闵书这才起身低声道:“主子,属下查到今日常姑娘主动向向国公提出嫁给端王的话。”
晋云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盯紧季长平的动向,回府罢。”
“是。”
……
离开春园之后,常熹并没有直接回国公府,而是转向另外一处隐蔽的私宅。
晋云的病其实是中的一种毒,倘若发现的及时及早拔除倒是并无大碍,但因着一些原因,毒素并没能及时清除,错过了最佳的祛毒时辰,治疗他的大夫只能想出暂时抑制毒素的办法,最终结果便是晋云用一双眼睛的代价换取了人活着。
那个毒她可以解,只是也得费些手段,所需药材也极为金贵,她还得好好准备一番才行。
站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宅子前,常熹轻叩门扉,用特殊的暗号传递给门里的人身份。
等到她敲完,门被人从里打开。
常熹一跨入院子便见着一中年男人满脸愁苦的向她哭诉道:“哎哟喂主子,您总算是来了,您再不来,宫里那位可就真要住进来了!”
“收住!”常熹瞪了他一眼,“来就来,你只道我不在便是,他们又不知道神医是男是女,你胡诌了他们还能找人求证不成?”
“我这次来是需要你帮我准备些药材。”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各种药材名称。
中年男人扫了一眼险些没跳起来,“主子!您这是治病呢还是给自己攒嫁妆呢!这这这,还有这!这些可都是万金难求的宝贝,怎么到您这就是来一根来一捆的呢?!”
常熹啧了一声,“你还真别说,这可的确算得上是嫁妆了。”
“您要成婚了?!”中年男人一脸震惊。
常熹嗯了一声,“不过他还没答应,先准备上吧,早晚的事。”
这辈子不论是出了什么变故,晋云她定会倾尽一切护的妥妥当当!
至于季长平,她会一层一层扒掉他虚伪的皮!
交代完事情,常熹直接回了府,在外面耽搁的时辰有些长,回府已经是掌灯时分,管家见着她恭敬道:“大姑娘,老爷在书房等您呢。”
常熹嗯了一声,半点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径直向着书房走去。
路上又遇着常玥,这一次,常熹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嫉妒。
步伐一顿,常熹偏头看向常玥,含笑冲她勾了勾手。
“姐姐……?”
因着之前的警告,常玥莫名对她有了些许的畏惧,眼下见着她这幅神情不自觉往后稍退些许。
常熹笑容微敛,“过来。”
她语气暗含警告,常玥心头一跳,心跳如擂却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走到常熹身前。
在整个国公府中,常熹绝对是横着走的存在,只要是做的不过分,便是父亲亦奈何她不得,更遑论本就宠着她的老夫人,哪怕常熹生母已经去世,她的母亲成为了国公夫人,她也不敢明目张胆挑衅常熹。
但是,早晚有一天,她要把常熹狠狠踩在脚下!
常玥咬着牙面上装的怯懦害怕的模样,常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忽而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常玥险些被扇的跌倒在地,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不可置信的捂着脸看向常熹。
常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迈步上前逼近,抬手掐住她的下颌眸光冰冷,“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她浑身都挟裹着森冷的杀气,常玥常年待在深闺之中,何曾见识过这种用人命堆出来的气势,吓得哆嗦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在眼眶当中弥漫,浑身抖个不停。
“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嗯?我告诉过你,你是向国公府的二姑娘,是我常家的人,你生在这里代表的便是我常府的脸面和声誉。”常熹甩开她的下颌,拿出帕子拭了拭手,漫不经心的道:“但是你却私底下勾结外男,暗中通风报信,更是一心的攀龙附凤,置整个国公府的名声于不顾,你说,你该不该打?”
早在不知多久以前,常玥便被季长平给收拢,不仅在她面前挑拨离间,更是替季长平监视她的一切动向,为季长平创造了不少机会,曾经的她当真以为常玥是出于好心,可时过境迁重来一回,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天真善良的表皮下,藏着的是一颗多腐朽贪婪的心。
“姐姐!你!你怎能打我!勾结外男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凭什么将这个污水泼到我的身上!”常玥气急败坏的叫道,心中因她所说慌乱无比,总觉得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可她与端王之事向来隐蔽,又从未曾出过纰漏,她怎会发觉?
而且今日的常熹格外骇人,不仅性子大变,便是对她的态度也很是怪异,再不复往日和睦的姐妹情谊,她是疯了不成!
见常玥失了分寸,常熹倒是半点不意外,甚至露出一分笑容来,“我不与你多分辩,但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倘若再将我的事情私下里告诉旁人,便是母亲亦难保你。”
说完之后,常熹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临错开之际压低了声音狠戾道:“你大可试试我的手段。”
言罢,大踏步离开。
一旁的管家至始至终低着头一言不发,见常熹离开立即快速跟了上去。
等到两人走远,常玥才歇斯底里的尖叫出声,流着泪的眼中满是刻骨的怨毒,“常熹!!!我要你生不如死!!”
重重喘了好几口气,常玥擦干眼泪咬牙心中定下毒计。
她不过就是占着国公府大姑娘的名头罢了,怎敌得过端王身威权重,她定要告诉端王这个贱女人一心只想嫁给那个瞎子,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他!
她也是国公府的姑娘,娶她跟娶常熹别无二致,她才是那个真心实意想要帮他的人!
若是端王殿下能够出手相助,她定要常熹身败名裂!
另一边,常熹教训完常玥后便云淡风轻的来到书房,常忠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锁,见到她顿时露出怒容,“你还知道回来!”
常熹规矩的先行了一礼,不等常忠回话便起身坐到一旁,神色淡淡道:“女儿本是想要去祠堂,奈何二妹妹告诉我端王殿下寻我有要事相商,殿下身份尊贵,女儿乃是臣女不敢不从,只得先行去见过殿下后这才匆匆回府。”
常忠一听她是去见了端王,怒容顿时微敛,皱眉问道:“端王殿下寻你何事?”
常熹轻笑一声,“我说出来父亲怕是不信,届时自有端王殿下与父亲分说。”
“父亲若是没有旁的事了,那女儿便先行告退前往祠堂受罚。”
常熹起身便打算离开,常忠脸色顿时又黑下来,罚她去祠堂是他一时气怒下的气话而已,他怎会不知便是去了祠堂他这个大女儿也不会有半点悔过之心,之所以去不过是给足他这个当父亲的面子罢了。
“还去什么去,今日琼林宴,陛下特赦准许百官携女眷进宫赴宴,前些日子便同你说过,你莫不是忘了不成?”
常熹神色一怔,旋即想起记忆之中的确是有这次的琼林宴,并且最巧的是,此次乃是恩科,琼林宴正巧赶上牛女节,因此今上才会于琼林宴特许百官携女眷入宫共贺。
而这次宴会上,她还记得,晋云会遇险。
因着他双眼有疾,入宫不得带侍从,只能带贴身长随婢女,因此遭人算计落水病了整整大半月有余。
想到这,常熹双眸微微眯起,眼底划过一抹冷芒,再看向常忠时神色已恢复如常,面上微笑道:“女儿自是记得,但父亲有令在前,女儿岂敢违背。”
常忠被她这话堵得喉咙一噎,忍了又忍这才恼怒的挥手呵斥道:“既是没忘还不赶紧去收拾!”
常熹福身告退,从始至终都将礼仪做到无可挑剔。
方将门给掩上,门里便传来一道响亮的瓷器碎裂声。
常熹耸耸肩,不知又是哪个茶盏惨遭毒手。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已到了进宫赴宴的时辰,常熹这番挑了一袭银朱色的罗裙,端庄中透露出些许的张扬,本就明艳的脸轻施妆容更显得整个人艳丽逼人。
常玥在看到她的装扮时险些没咬碎一口银牙,为着平素里装出的模样,她不得不舍弃自己喜爱的艳丽衣裳,只穿了一袭浅蓝色的薄纱长裙,站在那里配上娇柔的神情,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极是惹人怜爱。
她向来清楚自己的优势是什么,可这副模样跟艳光四射的常熹比起来,简直就像是陪衬一般,她心中岂能甘心!
常熹被婢女搀扶着迈出府中大门时连个眼风都没给她便径直上了马车,马车里已坐了国公夫人陈氏,见着她后柔柔一笑,亲昵道:“熹儿来了,来坐。”
常熹见她这副模样,便也配合着轻轻一笑,颔首道:“让母亲久等了。”
她那一巴掌力道可不小,常玥脸蛋子应当还肿着,陈氏不可能看不出来,便是如此也能够在她跟前表现的毫无异样,如同无事发生一般,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城府当真了得,莫怪能够从姨娘爬上国公夫人的位置。
姨娘被扶正之事便是普通百姓里也罕有发生,毕竟姨娘说到底是妾,不过比下人身份稍微好上一点罢了,便是陈氏出身自六品官员之家,只要做了别人的妾,除非是宫里,否则都会被旁人瞧不起,这等低贱身份,官宦之家便是宠妾灭妻亦不会选择扶正,顶多当个贵妾宠着,可她偏偏哄得父亲不顾规矩和旁人的眼光,硬是将她抬为了正妻,这手段,的确不俗。
国公府因着这事,暗地里早不知被人当做茶余饭后谈资调侃多少回了。
这些想法在脑海当中不过转瞬即逝,都是她过往想过却没深想的事,虽然她劝阻过父亲,奈何祖母最终也同意了她便没再多话。
现在细细想来,陈氏这种女人又岂会这般容易满足,往后的那些事中,她又占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陈氏端了杯茶递给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口气道:“玥儿那丫头打小叫我惯坏了,今儿不知怎的竟是惹你发了那般大的火,不过长姐如母,你到底比她懂事许多,玥儿往后还需得你多多提点些才好,可莫要因着她年纪小不懂事影响了你们姐妹的感情才好。”
常熹听罢心中嗤笑,她这个做母亲的还在呢就跟她提长姐如母,这不就是摆明了告诉她越俎代庖了吗?
“母亲说的极是,二妹妹的确年纪还小,有些事做的不够妥帖,不仅误了她自己还影响阖府上下的名声,女儿也是迫不得已这才亲自教训,心中也是心疼的,只望经此一事,二妹妹能够懂点事吧。”常熹含笑应道。
陈氏神情微僵,但转瞬便恢复如常,颇为感慨道:“到底是你懂事,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话刚说完,常玥便上了马车,僵着脸坐到了常熹对面。
马车驶动,陈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常熹先聊着,言语之中无不有试探之意,常熹也有一一耐心的笑着回答,你来我往下陈氏渐渐被堵得有些说不来话,好在已经到了宫门外,陈氏不动声色的吐了口气。
三人下了马车乘坐轿撵入女眷所在之处,常忠则去了百官宴席。
入了宫见过皇后,吃了些酒用过膳,前朝宫宴便也结束,恩科士子及官员们被安排在了沁苑游玩,男子在东,女子在南,相距不近不远又恰好遥遥能够瞧见彼此。
这便是此次宫宴的又一用意。
常熹吃了些酒感觉身上有些燥热,便携了贴身婢女在湖边一处八角凉亭坐着歇息吹风,一边心中暗自思量究竟是何人想要害晋云。
思来想去晋云如今也不过是区区从四品监察御史兼正五品内阁学士,便是身在内阁却也因着双眼有疾几乎不参与党派之争,更遑论结仇,要说她能想到的只有季长平,毕竟今日他可是亲口说过,晋云接到御令调查他,逼得他几乎狗急跳墙,连让她嫁给晋云帮他这种下作至极的手段都想出来了,可见对晋云忌惮之深。
那么此次当真会是季长平所为?
常熹趴在栏杆上一边吹着风一边细细想着,季长平嫌疑属实太大,转念一想她又有些懊恼曾经对晋云关注太少,如今回想关于他的事情,竟是大多数都模糊的。
耳边隐隐能够听到湖对岸传来的男子笑声和说话声,常熹探首望去并未能瞧见晋云,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又担心他的安危,毕竟她只知道此次晋云会遇险,具体何时却是不知的。
正想着,就见着湖面上远远飘来一艘画舫,舫上隐约有丝竹之声,影影绰绰不少人。
没等常熹瞧清楚,身后便由远及近响起一阵女子的娇笑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一行五六个官家女子自假山后绕出向着湖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说笑。
常熹略微蹙眉,却没有起身离开,那一行人瞧着所去方向倒是不会进这个亭子,便是不欲听她们嬉笑忍忍便也过去了。
但紧接着她耳尖的听到有一女子提到了晋云。
常熹竖起耳朵去听。
“可惜了那副容貌,若非瞎了,凭他的年纪能够官居四品倒真是个良配。”
“也就你看的上,莫说此人是个瞎的,你瞧他那出身,一个寒门子弟怎配得上我等家世?便是官居四品你且看看他的官职,鉴察院那可是个人憎鬼厌的地儿,他一个没家世的,倘若当真嫁了过去往后日子有的难过。”
“巧儿这话我也是认的,莫看他现在风光,一个没家世背景的瞎子在鉴察院不定能待多久呢,且瞧着吧。”
“嘘你们小声些,这话可不敢叫旁人听了去。”
“听了去又如何,我也没说错,你看他日日坐着那轮椅,指不定啊……他不行呢哈哈哈哈……”
常熹面无表情站起身。
“姐妹们聊得热闹,不妨也说与我听听,好叫我也高兴高兴。”
她声音不大不小,偏生此处寂静,陡然冒出的声音让那几个贵女登时被吓了一跳,发出几声仓促的尖叫。
“谁在那!给我出来!”
一个贵女恼羞成怒喊道。
常熹双手拢于身前不紧不慢从凉亭阴影之中走出,明艳面容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倒是我心急听热闹,吓着诸位了,我给各位赔个不是。”
那几个贵女见到是她倒是稍稍松了口气,最先喊话的那个贵女梗着脖子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向国公府的常大姑娘,常大姑娘怎的一个人在此处,还偷听我等谈话?”
常熹此时已经不紧不慢走到了几人面前,带笑黑眸一一扫视过几人后轻笑道:“原是吃了点酒难受寻个僻静地方坐坐,未曾想竟是遇到几位也来到此处,偷听可谈不上,毕竟几位声音可不算小,我便是捂着耳朵,也还是能听到的。”
“说来我方才听到几位在讨论晋大人?”
几人一听此话皆是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贵女打量她道:“是又如何?”
常熹笑着道:“我听几位的意思,对那晋大人很是瞧不上?”
另一贵女大抵误会了些什么,闻言接话道:“他那般身世,也就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愿意嫁了,我们可没说错。”
“方才我还听到说晋大人不行的言论?”常熹抚着袖口不紧不慢含笑问道。
说出这话的贵女面皮微微一红,到底还是接话道:“我也是听说。”
话音刚落,便听啪的一声脆响,那贵女面上便捱了一巴掌。
陡然的举动顿时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被打的贵女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缓缓收回手的常熹,“你你敢打我?”
“常大姑娘!你这是何意!”其余贵女皆是愤怒道。
常熹笑容收敛,语气冰冷,“我在教你们规矩。”
“未曾想到现在世家贵女便是这般教养吗?妄议诽薄朝廷命官,肆意造谣中伤,言语之轻浮简直不知羞耻!”
被打的那个贵女哪里甘心,这会缓过来了当即抬手便要打回来,常熹眸光微转,毫不留情抬脚便踹了过去。
那贵女被踹的直在地上滚了一圈半晌起不来身,其余贵女目瞪口呆看着,“常熹!你怎么敢!”
“我怎的不敢?”常熹收回脚抖了抖衣裙,至始至终神色淡然,锐利目光扫视她们几人,语气带着警告道:“你们给我记好了,再叫我发现你们满嘴胡言乱语,可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你们也大可回去告状,但我若是一不小心将你们今日所说传出去,咱们且瞧瞧你们能落得什么下场。”
她通身的凛冽气势骇的其余几位贵女禁不住瑟缩一下,那些话她们也是仗着没人才敢说的,哪里想到竟会被常熹给听着,甚至为次向她们动手。
但的确如她所言,那些话一旦流传出去,不仅她们家族名声会受到影响,她们自己的闺誉更是会大损!
再者几人无一人家世高过常熹,所以这个亏,她们只能咬牙吞下。
“是,我们日后定不会再胡言乱语,常大姑娘教训的是,我们记住了。”几人对视一眼,赶忙匆匆低头,拉起被踹了一脚的贵女犹如被鬼撵一般快速离开。
常熹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哼了一声,一想到方才她们议论晋云的那些话她就冒火,哪怕动手属实冲动她也不后悔,那几个回去定不敢告诉家里人,顶多自己使点手段报复回来,她却是不怕的。
解决了这几个,常熹一回头就见到那画舫已经飘近。
画舫二层几个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正言笑晏晏的畅谈着,常熹一眼看去瞳孔微缩,那些人当中,正有面覆白纱的晋云。
此时他没有坐在轮椅上,而是静静立于一旁,身侧还有两人似正与他谈话。
那两人她眼生的紧,瞧着穿着应当也是哪家的公子,她又仔细看了看,并未发现季长平的踪影。
既是瞧见了晋云,常熹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倏忽快步走至湖边,浑身紧绷目不转睛盯着画舫之上。
意外就在片刻之间,那几个年轻公子玩闹间也不知怎的就碰到了站在船舷边缘的晋云,使得他整个人顷刻被挤下了画舫,直直往水中落去。
常熹整颗心顿时揪起,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拎起裙摆踏水腾飞而去,堪堪在人即将落入湖中时将人接住,奈何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量属实有些重,她险些脱手,好在一咬牙终是将人带上了画舫一层。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画舫一层的人更是愕然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你怎会在此?”
清润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常熹看着眼前毫发无损的人彻底松了口气,没有注意到他对于自己险些落水被救没有任何多余反应。
“我在对岸歇脚,正巧看到。”常熹笑着道,一边默默将微微颤抖的右手藏于身后。
顾不上隐隐抽痛的右手,常熹攥住晋云的袖子,焦急地问道:“云哥哥,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关心则乱,虽然已经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通,但不亲耳听到晋云的答案,她总不安心。
“无碍。”
晋云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淡漠清润,薄纱遮掩的眸子扫过衣袖,感觉到攥着自己衣襟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顿了顿,终究没有将之拂开。
确认了晋云真的没事,常熹今晚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想到方才惊险的一幕,常熹的面色沉了下来,转身冷眼扫过聚拢过来的人群,“谁推的人?站出来。”
常熹并未疾言厉色,但周身的气势莫名慑人。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之声不断,却并没有人主动站出来。
常熹冷笑了声,一眼扫过,将众人的反应纳入眼底,自然没有错过人群中眼神闪烁的几人,再观这几人身上的锦绣华服,常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提步上前,直接将几人揪了出来,重重摔在甲板上。
“敢做不敢认,不过如此。”
被当众下了面子的屈辱和常熹轻蔑的话当即将几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激怒,一人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嚣张道:“他不是没事吗!谁知道他这么不中用,碰一下就掉下去了,真是个病秧子!呸!本少爷还嫌弃晦气……啊!”
噗通。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在一道落水声中消了声。
常熹收回脚,站在画舫边冷眼望着在水中不停挣扎的公子哥儿,声音冷得像掺了冰碴子:“既然不会说人话,就好好洗洗你的嘴。”
众人皆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识得常熹的皆低声询问身边人,这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彪悍?
常熹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她现在只觉胸腔中怒火翻涌,一想到前世没有自己,晋云当真因为这几个纨绔生生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她就恨不得将这几人活剐了。
转身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几人,常熹冷声道:“道歉。”
几人早就被常熹吓破了胆,此刻被常熹冰冷的目光紧紧锁住,一个个缩成鹌鹑似得,一叠声的道歉。
常熹心中清楚,这几个人不过是幕后之人扔出来的探路石,懒得同他们多做计较。
画舫上出了这许多的变故,哪里还敢在湖中停留?侍从们七手八脚地将落水的年轻公子捞了上来,忙不迭地靠了岸。
“慢着些,小心脚下。怎么不多穿一些?上次就提醒你了,你身子本就弱,刚刚又受了惊,若是再受寒可怎么得了?”
常熹小心翼翼地陪着晋云下画舫,嘴里念念有词。那副模样,仿佛晋云是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
晋云想着方才还威势赫赫的姑娘在自己面前这般模样,心头一热,但随即又想到这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常姑娘,你不必如此。”
“什么?”
常熹茫然抬眸,她的全副心神都在晋云身上,怕他伤着怕他冻着,晋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晋云顿了顿,才淡声补充道:“方才的那几人,你本不必如此的。”
常熹一愣,目光中染了几分委屈几分焦急:“云哥哥,你也觉得我太过分了?”
别人怎么看她她都可以不在乎,但晋云不行。
听着常熹伤心委屈的话语,晋云的心不受控制地抽疼了一下,逃避似得偏开头,却是难得给了解释。
“那几人的父兄皆在朝中身居要职,你今日如此对他们,恐给自己埋下祸患。”
听了这话,常熹顿时笑开了,绕到晋云面前,凑上前道:“你担心我啊?”
常熹的突然靠近打了晋云一个措手不及,他近乎慌忙地后退了半步,清冷的声音中染上了一丝温度:“常姑娘,请自重!”
常熹也不恼,只笑嘻嘻地又上前一步,逼问道:“云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眼看着晋云的耳根越来越红,常熹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径自道:“云哥哥不用担心,我既然敢动手教训他们,就自有成算。朝中勋贵子弟我大都识得,那几人却面生的很,要么是不入流的世家出身,要么便是膏梁纨袴之流,我岂会怕他们?更何况,今日是他们有错在先,传到家中他们自己也免不了一顿责罚,谅他们也不敢将此事闹大!”
常熹越说越是眉飞色舞,神色间尽是骄矜,加之今日特地妆点过的华服盛装,愈发衬得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晋云透过薄纱,看着昏黄宫灯下映出的模糊倩影,脑海中不由浮现起那场幻梦中女子嬉笑怒骂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失神。
常熹见晋云只盯着自己并未开口,又有些忐忑了起来。
方才她这一番话,是解释也是掩饰,毕竟今日晋云并未落水,若不是知晓前世,只怕她也不会如此盛怒。
该不是被看出什么破绽了吧?
常熹心里打着鼓,低低唤了声:“云哥哥?”
“……嗯。”晋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即便如此,你也不必为了我。”
“你可是我的未婚夫婿,我不为了你要为了谁?”
见晋云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常熹忙伸出小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娇声道:“我不管,我们可以有过约定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云哥哥,你可不能反悔。”
唯恐晋云反悔,常熹眸子一转,直接提起了她心头萦绕了一晚上的事儿。
“云哥哥,今晚那几人为何要将你推下画舫?你与他们有什么恩怨不成?”
被连番抢白,晋云很是无奈,他怎么不记得梦中的常熹这般的难缠,难缠到他竟有些不想再拒绝了。
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她牵扯进来了。
“不过是些朝堂纷争而已。”
得到这个答案,常熹暗自撇嘴。晋云这是将她当做小孩子哄呢。那几个纨绔能牵涉进什么朝堂纷争?
常熹正要追问,却见两人匆匆地往这边来,只得暂且打住,看向来人,暗自警惕。
等到来人靠近,常熹才隐约认出来,这两人似乎正是在画舫上与晋云交谈之人,似乎是晋云的朋友。
来人快步上前,连声问道:“晋兄,你没事吧?”
晋云显然是与这两人熟识的,见二人这般焦急,忙安抚了一番。
确认晋云无碍,两人这才长呼出一口气,一身着青衫的男子愤愤道:“此事肯定是徐盛那帮人做的!要不是那小子拦着,我们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晋兄摔下去!”
徐盛?常熹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中,竖起耳朵正准备听下文。
两人中较沉稳的一个却将刚刚开口的那位拦住,低声提醒道:“行了,你也小声些罢。宫闱禁地私议上官,若是让旁人听去了,你是不想要这寒窗十年换来的官帽了吗?”
听闻此言,青衫男子虽依旧愤愤,且没有再说下去。
常熹暗道可惜,心中正盘算着要从这个“徐盛”入手好好查查,便听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
“晋兄,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你身旁这位吗?”
提起常熹,青衫男子也来了精神,冲着晋云挤眉弄眼道:“就是就是,方才一出美人救英雄,可是让兄弟开了眼界啊。”
两人的调笑中并无恶意,加之方才他们对晋云的真心关照,常熹已然将两人当做了晋云的好友,此刻也不恼,只是随两人一同笑着看向晋云。
她也很想知道,云哥哥会怎么同好友介绍自己?
晋云并不为几人的目光所动,淡声向两人道:“向国公府常大小姐。”
转向常熹的时候,晋云顿了顿,只简单道:“他们是我的同期。”
他还是不想将常熹牵涉到这些朝堂纷争当中来,自然是让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听到他这般简单的介绍,让常熹不满地暗地里瞪了他几眼,但此刻有外人在场,她也不好发作,只好在心中盘算着改日要单独找上晋云,让他将两人的关系说个清楚。
正当此时,远远地传来一叠声呼喊,其中一道声音,让常熹厌恶地蹙了眉,正是她那位好妹妹常玥。
常熹私心里想要和晋云多待一会儿,奈何今日并非个好时候,只得转向晋云,不放心地小声叮嘱了几句,又对那两位男子微微福身,道:“是我的家仆找来了,恕小女不能奉陪,告辞。”
这才转身快步往声音来处而去。
看着常熹远去的背影,一人不由感叹道:“早就听闻向国公府常大姑娘之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晋云突然的冷咳一声,莫名让人心头一凉,骇得那人忙摆手苦笑道:“晋兄,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你这般吓着我做什么?”
“她不是谁都能议论的。”
话落,晋云转身便往与常熹离开相反的方向而去。
留在这里若是被寻过来的人看到了,只会对常熹不利。
身后被扔下的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这副别人提都提不得一句的模样,哪里是不能议论,根本就是已经将人家姑娘放在了心尖尖上还不自知罢。
另一厢,常熹绕过一片花圃,便正正撞上了寻过来的常玥等人。
“姐姐!”
常玥一眼看到常熹,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上前就想要拉住常熹的手。
常熹哪里会让她碰到?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躲了过去,冷声训斥道:“慌慌张张,举止轻浮,成什么样子?”
常玥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怔了怔,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来,心中早就将常熹骂了千百遍,面上却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姐姐,我也是担心你啊。今日宫宴鱼龙混杂,又有那么多外男在场,姐姐突然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儿,这才过来寻你的。”
说着,常玥频频看向常熹身后,手中的帕子搅作一团。
她可是听自己的贴身侍女传话,说是看到常熹和一个男子在此私会,才会匆匆赶来。
这个贱-人,该不会趁着宫宴勾引端王殿下吧!
这般想着,常玥就越发愤恨了起来,恨不得推开常熹冲过去看个究竟。
常熹神色微冷,移步挡住常玥的视线,看向常熹的目光中满是讽刺:“是吗?倒是难得见妹妹这般关心我。”
“姐姐,你怎么能这般说呢?”
常玥心中越是愤恨,面上就越要做出一副被人误会的委屈模样,可惜,常熹早就看透了她这副口蜜腹剑的嘴脸,再看她的作态,只觉得恶心。
这时,跟着常玥过来的几位闺秀也纷纷聚集了过来,悄声询问着到底发生了何事。
常玥面露几分难色,道:“劳烦诸位姐妹帮我寻人了,只是,今日之事,还请诸位不要宣扬出去。”
说着,还扫了常熹一眼,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常玥这副模样,难不成这位常大小姐当真是……
常熹扫了眼常玥身后,呵,浩浩荡荡十几人,这个架势,哪里是担心她?分明就是恨不得她出点什么事好将事情闹大吧?
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手段。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未做见不得人之事,又有什么不能宣扬的?”常熹自然不会放任常玥抹黑自己,望着来人中的几张熟面孔,常熹笑得春风和煦,指着几人道,“方才我还同几位妹妹在湖边小亭中畅聊一番,不过是分开了片刻,怎么,几位不记得了吗?”
话音微微压低几分,旁人听不出什么,被常熹目光锁住的几人却是想到方才被这女人教训的场景,哪里敢逆了她的意?
她们得罪不起常熹,只能将怒火都转移到了常玥身上。
她们也不是傻子,看到这一幕,哪里不明白自己是被常玥利用了?
“常玥,你说不清楚话就给本姑娘闭嘴!下次再让本姑娘听见,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这人骂完,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人群中几人跟着她一同转身离去,不知道还以为是不喜常玥,实则她们是恨不得离常熹这尊煞神远远的。要不是常玥含含糊糊地将她们哄骗过来,谁愿意来招惹这位?
原本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转瞬间竟然只剩下了两三个。
常玥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素日与她交好的一人上前拉住她,低声劝道:“阿玥,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常玥只觉地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要喘不上气来,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此时众人已然散去大半,她这才想起被常熹教训的恐惧来,也生了几分退意。
正不甘心间,却陡然眼前一亮,对常熹身后唤了声:“娘!”
常玥快步越过常熹,扑倒向国公夫人怀中,委屈道:“娘,你看姐姐她……”
“玥儿!”不等常玥说下去,向国公夫人便拍了拍常玥的手,将她的话拦了下来,“贵妃娘娘面前,不得无礼。还不快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娘娘!
常玥一惊,这才发现向国公夫人身后还立着一行仪仗,一众宫装侍女齐齐簇拥着一位气质华贵容貌娇美的妇人,正是宠冠六宫的荣贵妃娘娘。
这位可是端王殿下的生母!
想到这里,常玥顿时紧张了起来,忙匆匆整理一番仪容,确认自己并无失礼之处,才上前福身行礼。
“向国公府常玥,见过贵妃娘娘。”
荣贵妃只神色淡淡地对常玥点了点头,摆手示意她起身,却转而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常熹,露出几分笑意,很是慈爱的招手道:“这位便是向国公府的大姑娘吧?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好好让本宫瞧瞧。”
这般差别对待,让常玥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险些掐到肉里。
又是这样!
每次只要她和常熹站在一起,所有人就只会注意到常熹。明明都是向国公府的嫡女,凭什么,凭什么常熹就总要压她一头!
常玥嫉妒地红了眼,常熹却满是不耐。
前世这位荣贵妃也是如此,总是对她表现得很是亲近的模样。当时她天真的以为荣贵妃是真心疼爱她,将她当做亲近的晚辈,直到后来才看清楚,这女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在拉拢她,将她当做对付晋云的工具。毕竟若是没有她暗中相助,季长平又哪里是晋云的对手?
至于常玥,荣贵妃更是从未将她看在眼里,即便是前世的常玥使尽了手段坐上了端王妃的位子,也从未得到这位婆母一丝半点的好脸色。
她们之间如何常熹不想知道也不想管,只希望她们不要牵涉到自己身上就好,这才躲得远远的,谁知道荣贵妃直接点了她的名。
这回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既然躲不过去,常熹索性大方上前屈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荣贵妃看着常熹行云流水的动作,眸中不由划过一抹赞赏。她久在深宫,看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子,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行礼,瞧着简单,但常熹却能做得赏心悦目,非出身名门幼承庭训之人,是绝计做不到的。
对比之下,方才常玥的瑟缩畏惧,就更显得小家子气了。
想到自己的儿子提到这位常大姑娘时的异样,荣贵妃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这样的姑娘心机手腕家世都不差,本来也是当得端王妃的,只可惜,她让端王动了心,若是留在身边,只怕是祸非福。
心中百转千回,不过转瞬之间。
在外人看来,只见到荣贵妃亲自上前,很是亲热地牵起常熹的手,嗔道:“你这孩子,怎么和本宫这么生疏?你小的时候本宫还亲手抱过你呢。”
说着,荣贵妃似是想起了往事,叹息道:“说来,本宫未出阁的时候同你母亲也算是手帕交,只可惜……哎,红颜薄命啊……”
荣贵妃一番叹息,众人忙簇拥上前连声劝慰,常熹却是忍不住脸色微沉。
这女人惺惺作态也就罢了,偏要牵扯上自己的娘亲。手帕交又如何?她如果当真念及与娘亲一丝半点的情义,前世又怎会眼睁睁看着端王如此利用自己?
常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垂袖掩住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右手,垂眸道:“谢娘娘关怀,礼不可废,臣女不敢僭越。”
荣贵妃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见常熹知趣,心中对她愈发满意。
“本宫知道你这孩子是个懂事儿的。”
眼见这两人越聊越是投机,常玥却被晾在一边,向国公夫人也坐不住了,打断道:“娘娘,时辰不早了,臣妇和女儿们也该出宫了,扰了娘娘兴致,还请娘娘海涵。”
荣贵妃望了眼常熹,她今日会同向国公夫人一同过来,本就是来见见这位常大姑娘。如今人也见着了,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也不欲要多留几人,便摆手让身旁的侍女替自己送几人出宫。
一直到三人坐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常玥的脸色都没能缓和过来。
今日她先是在一众官家小姐面前丢了面子,又得了荣贵妃的冷脸,偏偏常熹顺风顺水,出尽了风头,这让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向国公夫人看出常玥的不对,却不清楚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暗中示意她稍安勿躁。今日荣贵妃的态度着实出乎了她的预料,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常熹。
向国公夫人心中盘算着,没了开口的兴致,常熹自然不会理会她们,她现在只想赶紧摆脱了这一群人,好去仔细查查今日之事。一想到有人躲在暗中对晋云意图不轨,她就坐立难安。
一行人气氛诡异地回了国公府,常熹率先下了马车,对两人道:“我今日吃了些酒,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休息了。”
交代了一声,常熹便转身往自己的院子去。
“娘,你看看她!”
常玥盯着常熹离开的背景,目光中的愤恨几乎要将人烧穿。
“行了。”向国公夫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拉住常玥,低声道,“你跟我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都给我一字一句的说清楚。”
言罢,见常玥依旧气愤难平,只得又安抚了一句:“放心,万事有娘给你做主。再说,不是还有你爹吗?从小到大,他哪次不是依着你?”
提起向国公,常玥这才心平气和了些。就算常熹再得荣贵妃喜欢又如何?婚姻大事,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说动了向国公,等她嫁给了端王殿下,成了端王妃,看她常熹还怎么嚣张!
另一边,常熹回了自己的院子,将服侍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吩咐了不准进来打扰她休息,便换了一身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国公府,依旧往城中那处偏僻的小院子而去。
这次常熹懒得敲门,直接翻墙闯了进去。
“什么人!”
常熹并未隐藏行踪,刚落地便引起了院中人的警觉。
“还能是谁?你主子我。”常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抽疼了许久的右手此刻已经有些麻木,心知不能再耽误下去,摆手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取药膏来。”
“主子!”
今日守在院中的并不是之前的中年大汉,而是一个小丫头。
见是常熹,还未来得及高兴,听了这话当即紧张了起来,也不敢多问,匆忙跑回屋里拿了药盒出来,一边细细地替常熹上药,一边对着常熹青紫红肿的手腕心疼道:“主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肿成了这副样子?”
常熹并未将自己手腕上的伤看在眼中,任由小丫头心疼紧张地不行,兀自老神在在道:“这点小伤算什么?值着呢。”
能免了晋云的一场无妄之灾,不让他那本就孱弱的身子再雪上加霜,莫说是这一点痛了,就算是赔上这只手,常熹也不会犹豫。
“啊?”
小丫头见自家主子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苦恼地挠了挠头。
她是越来越不明白她家这位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了,怎么受了伤还乐得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似得?
“好了,这些可不是你这小丫头该想的。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常熹笑着点点小姑娘的额头,环顾了一周,两人在这里上了半天药,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便问道:“人都哪儿去了?怎么只有你一个?”
“人都被师叔带走了,说是……说是……”小姑娘的面颊红了红,嗫嚅了半晌,才艰难地启齿,“说是去给主子寻嫁妆去了。”
说完,小姑娘忍不住好奇,问道:“主子,你真的要嫁人了吗?”
常熹见小姑娘羞涩又好奇的模样,不由地想要逗逗她,故意做出一副忧愁的模样,长叹一口气,道,“我是想要出嫁,可惜,人家却不愿娶我啊。”
“什么?!”一听这话,小姑娘当即炸了,顾不上什么羞涩好奇,一边撸袖子一边道,“是哪个小子这么不识好歹!主子别怕,你告诉环儿,环儿这就去帮你把他绑来!”
见此,常熹也装不下去了,绷不住笑了出来。
这小丫头是被她师傅捡来的弃婴,从小跟在她那为老不尊的师傅身边长大的,又怎么会真的只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平日里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一旦涉及到她的事儿,总会忍不住露出彪悍的一面,实在是个开心果。她今日在宫中走一遭的郁气,此刻也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见常熹笑得直不起腰来,环儿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被主子戏弄了。
“主子!”
环儿跺了跺脚,不满地撅了噘嘴。
“好了好了,”见真将人惹急了,常熹当即见好就收,哄道,“好环儿,主子和你闹着玩呢,既然被你主子看上了,还能让他逃了不成?”
两人嬉闹一番,常熹又将今日宫中发生之事与环儿说了,交代道:“传信回去,命人仔细查查徐盛此人。”
想了想,常熹还是不安心,又叮嘱了加派人手到晋云身边保护,经此一事,没有自己的人守在晋云身边,她放心不下。
将事情交代完,常熹便趁着月色又潜回了向国公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翌日一大早,常熹正在侍女的服饰下用早膳,便听到外间有人来通报:“请大姑娘安。”
见到来人,常熹有些诧异,“何姑姑这么早来我这,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
何氏是老太太院里贴身伺候的嬷嬷,自然知道老太太最是亲近这位大姑娘,因而态度也十分恭谨,福了福身子,笑着道:“回大姑娘,老太太今个儿身子大好,说是许久不见诸位姑娘,想念的紧,遣了奴婢来请呢。”
“当真?!”
常熹露出几分惊喜的神色来,摆了摆手,身后的侍女会意,上前将一个香囊塞到何嬷嬷手中。
“烦劳嬷嬷跑这一趟。嬷嬷先回去,替我问祖母安,我随后就到。”
何嬷嬷受了常熹的打赏,掂了掂分量,暗道这大姑娘出手果真阔绰,态度愈发恭敬起来,“姑娘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分内的事儿。府里谁不知道,咱们大姑娘是最有孝心的呢。您放心,老奴一定将您的话待到。”
常熹维持着端庄的姿态,将何嬷嬷的奉承照单全收,待打发了何嬷嬷出门,面上的喜色瞬间便消失无踪。
侍女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咱们这就过去吗?”
她们姑娘往日里与老夫人很是亲近,这些日子却不只是怎么了,突然态度冷淡了起来,就连福安院也去得少了。
她揣摩不透姑娘的心思,只能小心伺候着。
常熹取过手帕细细擦拭着手指,漫不经心道:“祖母亲自遣人来请,我这小辈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口中这般说着,动作上却是不急不缓,丝毫看不出是要动身的模样。
对于向国公府的老夫人,她的祖母陈氏,常熹此刻心中也不知该如何才好。
她幼年丧母,向国公在家事上又是个拎不清的,若不是有祖母自小将她待在身边照拂,她还不知要受徐氏多少磋磨。因着这份孺慕之情,前世,她是将祖母看做这座国公府里唯一真正亲近信赖的人的。
但随着年岁渐长,她才渐渐察觉到,祖母看重她,愿意庇护她,除了血脉亲缘之外,更重要的是看重了她日后能够为向国公府带来的利益。
如今朝堂之上,皇帝年迈,皇子们却渐渐长成,开宫立府,各个野心勃勃。在这个关键时候,若是能挣得一份从龙之功,便可保向国公府百年荣耀。
可惜,向国公资质平平,守住这份家业尚且艰难,遑论在如此局势之中杀出重围。老夫人便将希望寄托在了常熹的身上。
常熹出落得愈发出色,在老夫人眼中,便是这件待价而沽的“货物”愈发得值钱起来,岂能不仔细护着?
前世,常熹嫁给晋云这个寒门子弟之后,老夫人不知其中内情,对她彻底失望,从未再给过常熹一分的好脸色,却转而对成为端王妃的常玥关怀备至,甚至放任常玥当面刁难常熹。林林总总,让常熹渐渐凉了心。
如今一切从头来过,即便是已经看清了一切,但自幼的照拂抚养之恩到底不是假的,常熹虽失望心冷,但却并不怪向国公老夫人。
人各有志罢了。
但若是让她再如往日一般侍奉在身前尽孝,却也是不能了。
常熹垂眸,收敛了百般思绪,起身理了理裙摆,淡淡道:“走吧,去给祖母请安。”
常熹踏入福安院的时候,院内已经隐隐传来了众人的嬉笑之声。
侍女见常熹来了,忙打了帘子请常熹入内。
这动静让室内嬉笑的气氛一滞,众人皆看了过来。
常熹面色不动地上前,屈膝行了一礼,“请祖母安。”
不待老夫人叫起,常熹便兀自起身,偎到老夫人身前,笑道:“许久不见祖母,可想死熹儿了。”
“你这丫头,忒没规矩!”
向国公老夫人笑骂着,伸手点了点常熹的额头,神色间却并无不悦,反倒多是纵容,看得一屋子早早过来陪着说了半晌话的姑娘们都暗暗咬牙。
向国公老夫人年轻时就是个厉害的,成了老封君之后素来威严沉稳,在小辈面前更是端着长辈的架子,从不轻易亲近,偏常熹是个例外。这向国公府上上下下也就她敢在老夫人面前这般放肆,就连如今向国公府的主母徐氏,在这位厉害的婆母面前,也是要安分守己的。
“姐姐今日可是起的迟了?咱们都陪祖母说了半晌话了,姐姐怎的才来?”
一道声音打断了这祖孙儒慕的一幕,常玥站在众人之中,一副好奇的模样,仿佛这一问只是单纯的疑惑,但常熹可没有错过她手里那快被攥成一团的帕子。
常熹神色冷淡地扫了眼常玥,压根不搭理她,只对老夫人:“祖母,熹儿亲手给您炖了您最喜欢的参汤,您快趁热尝尝。”
她之所以会来晚,自然是“亲自”炖汤去了。
“熹儿有心了。”向国公老夫人拍了拍常熹的手,又扫了眼常玥,神色淡了些,“二姑娘知道关心长姐,这是好事。看到你们姐妹情深,老身就放心了。”
一句“姐妹情深”,将常熹和常玥都恶心得不轻。只是老夫人开了口,她们也不好当中驳老夫人的面子,都垂首不语。
老夫人似是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龃龉,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的孝心老身都知道了。我乏了,你们都散了吧。熹儿刚来,便陪我多坐会儿。”
老夫人下了逐客令,众人只好各自离去。
常玥原本还有些不甘心,但她的侍女急匆匆进屋,在她耳边附身低语了几句,常玥神色一喜,当即没有再留下的打算,和众人一同告辞而去。
常熹扫了眼常玥匆忙离开的身影,暗自记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能让常玥这个反应的,难道是……
“熹儿,你可知我为何单单将你留下了?”
老夫人开口,唤回了常熹的心神。
常熹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祖母,您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同熹儿说?”
向国公老夫人叹了口气,拍着常熹的手,叹道:“还不是你那个拎不清的父亲。”
“父亲?”想到刚才常玥的反应,常熹已然将向国公老夫人今日的意图猜了个七七八八,面上却故作不知,替老夫人抚了抚背,蹙眉问道,“祖母这是什么话?可是父亲做了什么糊涂事惹您动怒了?您且消消气,无论父亲做了什么,总归是为了咱们向国公府着想的。”
常熹句句拣着老夫人爱听的说,哄得老夫人面色缓和了不少,口中却是没好气道:“什么为了国公府!我看他就是被徐氏那个狐媚子迷昏了头!”
说着,老夫人又是一声叹息,看向常熹,神色中有些歉意,也有些惋惜。
“熹儿,今个儿一早,你父亲竟然来同我说,要取消你和端王的婚事,将玥儿嫁入端王府!真是糊涂!玥儿那丫头行事轻浮,根本是个浮不起的阿斗,哪里是能做王妃的?”
这一番唱念做打,常熹只坐在一旁静静地垂首听着,心中却明镜一般。
祖母这么说,便是心中已经将这事儿同意了八成。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也是不愿同自己儿子拧着来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同意向国公将徐氏扶正。
难怪方才还要让她与常玥“姐妹情深”呢。
只是,观祖母方才的态度,恐怕还不知道她与晋云的婚事,只怕此刻心中还在盘算着将她嫁给哪位王孙贵族,才能挽回损失。
待老夫人长吁短叹一番之后,常熹垂首,恭顺道:“祖母,这不怪父亲,都是孙女自己不争气,配不上端王。”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老夫人嗔了句,才叹气道,“这事你且想开些。你放心,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日后定是有大福气的。”
顿了顿,老夫人望着常熹,语带深意:“不过如此一来,玥儿日后的身份便于我等不同了,你也不要与她太生分了,祖母这也是为你好,知道吗?”
果然。
常玥心下暗嘲,这端王妃八字还没一撇,祖母的态度就已经变得这样明显了。日后若是常玥如愿嫁入端王府,只怕便要以“为她好”的名义,让她处处忍让常玥了。
好在,她也不准备和国公府多做纠缠。
“是,熹儿知道了。”常熹做出恭顺又伤心的模样,直接起身请辞,“祖母,熹儿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多陪祖母了。”
向国公老夫人只以为她被妹妹替代了大好的婚事,心中难受,便没有多留,安抚了几句,便将人放走了。
常熹出了福安院,神伤的表情一扫而空,随手招过一个洒扫的小厮,问道:“今日府中可有来客?”
小厮一愣,被问的有些莫名,只得老实回道:“回大姑娘,并未听说有客人。”
常熹并不意外,又问道:“方才二姑娘出了院儿,往哪里去了?”
“二姑娘往这边去了。”
小厮指了个方向,正是书房所在。
常熹摆手将人打发了,已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
昨日宫宴上荣贵妃的表现,只怕是让徐氏和常玥都急了,连夜吹了枕边风,不知怎么说动了父亲和祖母,匆匆要将她的婚事换给常玥。
如今,只怕常玥和向国公正在书房,同端王密探呢。至于谈的内容,恐怕还是她的婚事。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理了一通,常熹耸了耸肩,这群人费尽心机忙里忙外,实则倒是都顺了她的心意。
她只希望端王不要太没用,早些将向国公说服,她也好早日嫁给晋云。
去福安院走了一遭,等到常熹带着一众奴仆回到自己院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日。
“姑娘,您回来了……”
常熹刚踏入院子,她身边的一个大丫鬟便迎了上来,神色间有些慌乱,眼神闪躲,不敢与常熹对视。
常熹步子一顿,并未多说,只淡淡“嗯”了一声,便绕开人要往屋内走去。
大丫鬟在身后欲言又止,最终跺了跺脚,什么都没说,只远远地避开了。
其实不必人提醒,常熹在外间便已经察觉到屋内有人,却并不如何担忧。
这是向国公府,她是堂堂向国公府嫡女,若是在自家府邸出了点什么事儿,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即便心中已经有了准备,踏入房门的一瞬间,常熹还是沉了脸色,拂袖就要折身往外走。
“喜儿!”
女子闺阁之中突兀地响起一道男声,常熹还未等转身,季长平便将房门掩了个结结实实,断了她退出去的路。
常熹深吸几口气,只得强压下胸中的恶心和气愤,瞪着季长平,怒道:“殿下可知礼义廉耻怎么写?!”
她万万没想到,季长平竟然无耻至此!
堂堂皇子,竟然青-天白-日地偷溜进女子的闺阁之中,简直就是无耻之尤!
季长平未曾想到会遭受这般冷遇,蹙眉不满道:“喜儿,你这是怎么说话的?”
说着,就想要伸手将常熹带到身边。
啪!
常熹毫不留情地一掌将季长平的手狠狠挥开,顺势退后一步。
“殿下请自重,臣女素来都是这么说话的,殿下既然听不惯,还请速速离开。”
季长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常熹的这一巴掌可没有丝毫留情,生生将他的手背扇的红肿了起来。
季长平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怔了怔,突然恍然道:“喜儿,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
常熹一怔,季长平这是什么意思?
见她这般反应落在季长平眼中,便成了黯然神伤。
季长平叹了口气,望着常熹,很是歉疚地道:“喜儿,抱歉,我也不想让你这么快嫁给晋云那个残废的。只可惜,他欺人太甚!”
说到最后,季长平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今日一大早,晋云便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和父皇面前,狠狠地参了他一本。不知他哪里来的本事,竟然将几年前南方水患赈灾的赈灾款一事翻了出来,抽丝剥茧查到了他的一个心腹头上,直接告了他一个御下不严之罪,害得他当朝被父皇申斥,不得不自断一臂以保全自己。
下了朝,他顾不上回府,直奔向国公府而来。
他不能再等了!
晋云的动作太快,若是再不牵制住他,只怕来日必成大患!
思及此,季长平对常熹的态度愈发温和,哄道:“喜儿不必怕,你对我的心意我是知晓的。即便是你嫁给了晋云,我也不会嫌弃你……”
“殿下。”常熹蹙眉打断了季长平的话,这话太过恶心,她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将人直接一脚踹出去。
她更关心的,是季长平提到的另一件事。
“殿下方才说什么?我与晋云的婚事怎么了?”
季长平闻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
不过此事早晚是要捅破的,他索性直接道:“本想让你父亲告诉你的……也罢,我已经同你父亲说好,这个月底,就让你同晋云成婚。”
“什么!”
常熹惊呼出声,一时间都顾不得对季长平的厌恶,追问道,“殿下此言当真?当真是月底?!”
季长平见她反应如此剧烈,更是心疼,“喜儿,你不要太过伤心……”
“殿下!”
常熹加重语气,目光灼灼的望着季长平。
她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这对她来说,太过重要。
季长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常熹呼吸一滞,随即狠狠呼出一口气,一股喜悦猛地胸肺间蔓延开来。
她垂首,掩住神色,不想让季长平看出她的异样。
“殿下,臣女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现在没有一点儿心思应付季长平,他若是再不走,她便只好将人打晕扔出府去了。
好在季长平以为她是遭受的打击过大,想到终究是为了自己,并未再多留。
等到确定人走远了,常熹才放松下来,将自己整个人埋进床榻里,怔怔的出神。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么快呢?
她明明记得,前世她和晋云成亲是在年底了,如今不过刚过乞巧……是了,前世没有她在,晋云在宫宴上被人推入水中,只养病又耗费了大半月,好容易能起身见客,又断断续续缠绵病榻许久,等到能成婚的时候,可不就到了年底吗?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自重生以来,这是常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云哥哥没有落水,他们提前成亲,一切都和前世完全不同,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最后的结局也会不同?
一想到还有不到一个月,她就能成为云哥哥的妻子,从此能够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边,常熹的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眼圈却有些泛红了起来。
她发誓,绝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这一世,她会一直守在云哥哥身边,护他一生平安顺遂。
这是她前世欠他的。
晋府。
晋云一袭青衫坐在树下,闵书自院外快步而来,拱手行礼:“主子。”
“查的如何?”晋云声色淡漠,整个人仿佛玉雕的一般,清冷的没有生气。
闵书顿了顿,才硬着头皮道:“回主子,端王出宫后去了……去了向国公府。”
闵书话音刚落,只觉得周身一寒,瞧瞧抬眼看了眼自家主子,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看第二眼。
此刻的晋云哪里还有片刻之前那不染尘世的谪仙模样?
周身凛冽的气势,丝毫不像是一个病弱书生能有的。
“去做什么?”
闵书头皮一麻,却只能如实回道:“属下无能,只查到端王分别去见了向国公和常大姑娘……”
咔嚓!
闵书的话音戛然而止,看着那在晋云手中粉身碎骨的茶盏,默默地将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身子躬得更低了些,恨不得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不被主子看到才好。
“看来,他还是太过清闲了。”
晋云摊开手掌,让拂过的风将手中的粉末吹散,轻纱覆盖下的眸子眯了眯,冷声道:“让人盯紧了,给季长平……”
话到一半,晋云停了半晌,复又道:“罢了,按原本的计划行事吧。”
说着,摆摆手,示意闵书退下。
闵书不知自家主子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又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却也不敢多问,应了声“是”,正要退下,眼睛撇到院外,一愣,忙俯身在晋云耳边耳语。
“主子,常大姑娘来了。”
晋云落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紧了紧,往日常熹闲来无事总爱往他这里跑,嫌次次通报麻烦,便央着他给了自由进出的权利。
那日南柯一梦之后,他心神恍惚,竟是忘了这回事。
不等他多想,常熹已经进了院子,上前直接推过他的轮椅往屋内而去,边走边在他耳边唠叨:“云哥哥,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总是在院子吹风,你就是不听。你昨日刚受了惊,也不知道加个衣裳。闵书真是的,也不知道劝着你些。”
晋云原本的复杂心思被她这一同叨念冲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心无奈。
闵书眼看着这常大姑娘一来,他家主子的面色当即松缓了不少,心中默念几声“阿弥陀佛”,恨不得将常熹当尊菩萨供起来,闻言笑着对常熹道:“常大姑娘这可就冤枉小的了,小的哪里会不劝?可主子他除了您的话,可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啊。”
常熹闻言,瞪了晋云一眼,对闵书道:“他再这么不听话,你就去告诉我,看我来治他。”
晋云被这两人连番挤兑,眼看着自己在不开口他们还要愈发无法无天,只得无奈道:“我又不是瓷做的,不必如此小心。”
“怎么不是?”
常熹将轮椅放好的,取了薄毯搭在晋云膝上,又倒了杯热茶塞到晋云手中,这才满意,半蹲在轮椅前,望着晋云覆眼的轻纱,神色认真地道:“你在我这儿就是瓷做的,还是世上独一无二,千金难求的那种。磕到碰到一点,我都要心疼的。”
感受她灼热的视线,晋云心知她这话说的真心,耳根不由地红了红,撇开视线,转移话题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提起此事,常熹顿时喜笑颜开。
“云哥哥,我们月底就要成婚了!”
“什么!”
晋云一惊,手中的茶盏晃了晃,险些被茶水烫了手。
“小心。”常熹忙扶住茶盏,笑嘻嘻道,“是真的,这次端王总算是有点用处。他已经说服了我父亲,他这几日就会上门议亲,婚期就定在月底。云哥哥,我们可是约定过的,不许反悔!”
她今天匆匆走这一趟,就是怕晋云万一一时想不开拒绝了这门亲事,那她可真是没地儿哭去了。
晋云一时间也被常熹这几句话间的意思冲的回不过神来,哑声道:“你是说,端王今日去向国公府,是说服你父亲,将你嫁给我?”
“是啊。”常熹并未察觉到不对,点了点头。
那他去你那里又是为了什么?
晋云顿了顿,将这句疑问咽了回去,垂首道:“那个约定不过是玩笑,当不得真。”
常熹一怔,顾不得其他,一把握住晋云的手,焦急道:“怎么就当不得真!云哥哥,为什么!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她实在是想不通,前世明明晋云答应的很痛快的,怎么现在却几次三番地拒绝她?
常熹急急解释道:“云哥哥,你相信我,我的心里从来都只记挂着你一个人。”
看着常熹急切的解释,口口声声说着这样往他心窝子上送的话,晋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沉声问道:“那端王呢?”
“端王?”常熹的神色有些茫然,撇了撇嘴,道:“要不是为了让我父亲答应这桩婚事,我才懒得搭理那个伪君子!”
见她这般模样,晋云心中也不由起了疑惑。
他素来自诩善察人心,自信没人能在他面前撒谎而不露端倪,常熹提起端王时的厌恶太过明显,他就算想忽视也不能。
这么说,她当真不喜欢端王?
那么那一场梦,又是怎么回事?
“云哥哥?”常熹见晋云久不出声,不由急了,“我不管!反正我是非你不嫁!你要是想看着我当一辈子老姑娘,就拒绝罢!”
甩下这话,常熹转身便要走,却被人拦下。
晋云将人拦下,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双眼有疾,身子孱弱,并非良人……”
话未说完,便被一双柔夷捂住了嘴。
常熹瞪圆了一双杏眸,眼尾还带着些微红,声音有些哑:“不许这样说!谁都不能这么说你,你自己也不行!”
看着小姑娘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晋云只觉得心疼,哪里还说得出别的?
常熹却顺势逼问道:“那你说,你并非良人,谁又是良人?云哥哥,你想让我嫁给谁?”
这一问,却将晋云问愣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段时日,他囿于梦境,心思浮动,只想着常熹既然已经心有所属,他自然不能再与她成亲。却没想过,他难道真能眼睁睁看着常熹嫁给旁人?
一想到常熹会凤冠霞帔地与另一个男子拜堂成亲,会像梦中换他一般唤另一个男子“夫君”,他就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
晋云自己都被心底涌起的暴戾惊了一下,不过是想象,便这般不能忍受,若是一切成真,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晋云隔着薄纱,望着眼前娇蛮的小姑娘,心里的最后一块壁垒终于轰然倒塌。
是他魔障了。
也罢,既然放不开,那便将人护在身边好了。
只要她并未心有所属,即便是不喜欢他也无妨。
他们还有天长日久,总会喜欢上的。
晋云抬手,抚上常熹的后颈,借着她本就俯身的姿势微微用力。
常熹不明所以,却不觉得晋云会对她做什么,因而并未反抗,顺从地俯下身子。
下一刻,常熹只觉得额间一凉。
随即后颈的力道消失,晋云控制着轮椅退后一步,清冷的声音中含了笑意:“回去吧。”
“什……什么?”常熹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呆呆的看向晋云。
晋云眸中笑意更深了几分。
“不好劳烦岳父大人,该我亲自去提亲才是。”
等到常熹晕晕乎乎地被送出了晋府,晋云面上的笑意微敛,吩咐道:“这段时间给端王找些事做,别让他太闲。”
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将人护在身边,便不是任何人能觊觎的。有些人,也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常熹晕晕乎乎地被送出了晋府,直到回了国公府,常熹扬起的嘴角都没能落下来,面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可偏偏有人看不得她高兴。
“大姑娘,”一个婆子将刚进门的常熹拦下,道,“夫人有要事同您商议,还请您随老奴走一趟。”
看这样子,是早早就在门口等着堵常熹了。
常熹面上的笑意顿时一扫而空,向国公夫人在这个时候特地遣人请她过去,能有好事才怪。
正好,她也有些事情,要和她这位母亲大人好好商议一番。
常熹随婆子进了正院,便听到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
“姐姐可真是贵人事忙,咱们可都等了半天了。”
常玥语带讽刺,看着常熹的目光中满是幸灾乐祸。
常熹一贯是懒得理会常玥,直接越过她,对向国公夫人福了福身。
“母亲。”
“你!”
常玥这几日频频被常熹下面子,忍无可忍,一手指着常熹,气得发抖。
“我如何?”
常熹挑眉,她懒得理会常玥,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让她在自己面前放肆。
“我劝你最好把你的手指收回去,否则,我不介意让它再也抬不起来。”
对上常熹冰冷的目光,常玥一颤,背心涌上一股凉意,下意识将手藏到了身后,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羞恼。
“好了好了,今日要说的是喜事,你们这是做什么?”
向国公夫人打了个圆场,看向常熹,目光慈爱。
“熹儿,母亲今日请了你和玥儿过来,便是想要同你们说说嫁妆之事。”
向国公夫人感慨道:“一转眼你们都到了嫁人的年纪,母亲虽舍不得,却也不能耽误了你们。只是这嫁妆……”
向国公夫人看向常熹,叹了口气,一副忧愁的模样,“熹儿,你看这偌大的国公府,外人看来煊赫富贵,谁又知道这其中的难处呢?这府邸里上上下下,各府之间的往来打点,哪里不要银子?这国公府的名头听着好听,却不能当银子使。我这些年掌着中馈,着实头疼啊。”
“熹儿,你可明白母亲的难处?”
“母亲说的是。”常熹不急不缓地端茶抿了口,点了点头,很是赞同的模样。“母亲的出身是低了些,又并非嫁作主母,想来在闺中的时候中馈之事是没有资格学的。如今要打理国公府上下,自然很是辛劳,这些熹儿都明白。”
向国公夫人面上的笑滞了滞,下一瞬又恢复如常,装作没有听出常熹的讽刺,欣慰道:“熹儿能明白就好,既然如此,那这嫁妆一事上,就只能委屈……”
“母亲。”
常熹打断向国公夫人的话,将茶盏放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常熹抬眸,不闪不避地迎上向国公夫人,露出个笑。
“说来也巧,我这几日正想同母亲商谈此事,未等开口,母亲便主动提了。”
“母亲放心,熹儿既然是众姐妹中最年长的,也会是第一个出嫁的,身为长姐,自然要为众姐妹做个表率。”
说着,常熹从袖中拿出一份单子。
“母亲放心,熹儿的嫁妆不劳母亲费心,除了这份单子上的,熹儿绝不多要向国公府一分一毫。”
侍女将纸张奉上,向国公夫人接道手中,只看了一眼,神色就变了。
常熹笑得愈发恣意,“说来也多亏了我母亲身边的老人念旧,竟将我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好好地留了下来。”
常熹口中的“母亲”,自然不是向国公府如今这位夫人徐氏,而是她的生母,镇国将军府唯一的掌上明珠,凌氏。
向国公夫人看着眼前的单子,面色越来越难看,握着单子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这……这……”
常熹挑眉,问道:“怎么,母亲难道有什么难处不成?”
难处?她可真是有天大的难处!
向国公夫人心中一阵阵发苦,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当年镇国将军府与向国公府的联姻,可谓是轰动了整个京都。那时的镇国将军府威名赫赫,府中上下对唯一的掌上明珠更是宠到了骨子里,成婚当日的十里红妆,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
这纸上的一桩桩一件件,个顶个价值连城,随便拿出一件来,都够寻常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这单子上却都是按几十箱计的。
最后的那几家铺子,更是看得向国公夫人眼前发晕。
如今向国公府的大半进账都是靠着这几家铺子,若是没了这些,只怕当即就要周转不过来了。
向国公夫人抚了抚胸口,给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会意,端起一杯茶上前。
“夫人可是身子不适?快喝杯茶缓缓……哎呀!”
婆子低呼一声,一杯茶就朝着向国公夫人手中的单子泼了上去。
婆子忙跪地磕头,口中连声道:“都怪老奴,都怪老奴,夫人恕罪。”
看着手中的纸张被茶渍晕染,已然看不清原本的字迹,向国公夫人连自己的衣裙被打湿也顾不上,做出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对常熹道:“熹儿,你看着可如何是好?”
“无妨。”常熹一笑,又从袖中拿出一张单子,竟是和原本的一模一样。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又岂会没有防备?母亲放心,我这儿还有的是呢。”
徐氏的面色僵住,以手掩袖低声咳嗽了几声。
身旁的婆子忙高声呼和:“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没见夫人身子不适吗?还不快扶夫人去歇息。”
众人搀扶得搀扶,递茶的递茶,偌大的内室竟一时间拥挤了起来。
常熹退到角落里,冷眼看着众人做戏,只在向国公夫人要离开时冷冷开口:“母亲且慢。”
“常熹,你还要如何!”常玥再也维持不住柔弱的表象,声音尖利地刺耳。
“不如何,”常熹揉了揉被刺到的耳朵,“只是想告知夫人一声,我外祖父不日便要回京述职。嫁妆一事,夫人还请尽快。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我人微言轻,但将军府好歹还有些家底,说不得还能出分力。”
向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咳得愈发惊天动地,脚下一阵虚抚,若不是有婆子搀扶着,已然站立不住,惊得众人又是乱作一团。
常熹嘴角勾着笑,冷眼看着面前的混乱景象。
以前是她念及血脉亲情,不愿计较,她们却当她真是个软性子。
她既然要离开了,自然不能让母亲的嫁妆继续落在他们手中被糟践。
好容易将常熹这尊佛送走,向国公夫人顾不得端着主母的架子,连连灌了几口水下去,才勉强平复了下来。
“娘,你是做什么?常熹不过虚张声势几句,怎么就将你吓成了这样?”
常玥不满地噘嘴,今日本来是打算看常熹的好戏的,谁成想会是这么个结果?
“你懂什么?”徐氏瞪了眼女儿。
常玥更是不满,“不就是几件首饰和铺子吗?娘你随便给她几件糊弄糊弄不就成了,她一个姑娘家,懂什么?”
徐氏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怕的是常熹?她虽厉害,但我好歹站着个长辈的身份,料她也不敢闹的太过。但你当镇国将军府是好招惹的?我若是敢亏待了常熹,他们便敢直接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
“哪里有这么厉害?”常玥嘟囔着,很是不以为然,“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他们难道不将王法放在眼中?”
徐氏苦笑了下,摇了摇头。
若说别人自然是不敢,但那可是镇国将军府啊。
单单是想到这个名号,徐氏就忍不住后背一阵阵冒冷汗。
如今的镇国将军府在京中名声不显,很多小辈甚至不知道权贵之中还有这么一家,但在十几年前,那可是跺一跺脚整个上京城都要抖三抖的庞然大物。
只可惜,当年那一场浩劫牵连了太多人,镇国将军府两位少将军先后战死,常熹的生母恰好怀有身孕,听闻噩耗竟提早发动,虽然九死一生生下了常熹,却烙下了病根,自此缠绵病榻,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老将军接连丧子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愿再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便请旨戍守边疆,一去不回,镇国将军府失了主人,这才渐渐没落。
可即便再如何失事,凌老将军依旧是手握重兵的两朝元老,在军中的地位无人可替代,便是圣上都要给三分面子,她又哪里敢招惹?
凌家那一家子又都是护短的疯子,又是一脉相承的护短,当年徐氏便不知因此吃了多少苦头。如今一听说凌老将军要回来了,如何能不怕?
徐氏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摆手道:“行了,你这些日子也安分些,莫要再招惹常熹。”
常玥不甘心地绞了绞帕子,咬牙问道:“那这嫁妆……”
徐氏叹了口气,暗自后悔自己一时迷了心窍,竟然被常玥说服打上常熹嫁妆的主意。
“她要什么便给她罢,左不过就这一回了。”看常玥不忿的模样,徐氏拍了拍她的手,劝道,“与其想着这些,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抓住端王殿下的心。你可是要做端王妃的人,眼光要放长远些。”
“娘!”
提起端王,常玥便羞红了脸,不依地偎在徐氏身边撒娇,心中却依旧没有放弃。
笑话,这些东西娘可是打断给她当添妆,那她要怎么办?她可是要做王妃的人,嫁妆太过寒酸,岂不是要被端王殿下看不起?
与徐氏说了会儿话,常玥起身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唤过贴身侍女,常玥附耳吩咐道:“你去寻端王殿下,就说……”
打发了侍女去传信,常玥目露阴狠之色。
常熹,你敢同我抢,我便要你嫁的抬不起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向国公府上下都因着常熹的婚事忙碌了起来。
晋云的动作很快,既然答应了要娶常熹,即便时间再如何紧,三媒六礼也一项都不能少,少了一样都是委屈了他心尖上的人。
聘礼更是不必说。
下聘当日,上京城的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行人,一个个探着头看着一抬抬的聘礼从晋府往向国公府抬。两府隔了大半个京城,前头出发的已然进了向国公府的大门,后头的却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晋府往外抬。
围观者皆啧啧称奇,即便是在遍地权贵的上京,也难得见到这般盛况。上一次出现这般阵仗,还是十几年前镇国将军府的明珠出嫁的时候。
晋云对常熹和向国公府的关系了如执掌,遣了闵书亲自来送聘礼。
闵书对着要接手聘礼的徐氏一拱手,笑得一派和气,口中却不饶人。
“国公夫人见谅,我家主子特意吩咐了,这聘礼须得常大姑娘亲自过目,若是不满意,咱们也好立即重新准备。”
徐氏扑了空,蹙眉道:“这……哪里有姑娘家亲自收聘礼的道理?”
闵书一拍大腿,故意高声道:“可不是,我也是这么劝我家主子的。可我家主子怜惜常大姑娘生母早逝,又不敢扰了贵府老封君的清净,无奈也只好稍作变通了。总归这聘礼送的是常大姑娘,总得常大姑娘喜欢不是?”
这话,便是没有将徐氏当做常熹的长辈了。
闵书不理会徐氏难看的脸色,直接对身后抬着聘礼的侍从摆手,高声吆喝:“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东西送去常大姑娘院中?”
抬聘礼的大汉听了吩咐,二话不说,抬起箱子就往向国公府中去,见徐氏拦在路中间,眼也不抬地生生将徐氏挤到一旁,险些摔个仰倒。
闵书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忍笑忍得嘴角抽搐,暗中给那人记了一功,面上却还得连连拱手作揖。
“哎呦,夫人见谅,见谅。咱们这些粗人毛手毛脚的,可别伤着您了。您看,要不您先回去歇着?”
徐氏被推搡地钗环歪斜,又被闵书一番连消带打地挤兑,哪里还待得下去,只得带着侍女灰溜溜地走了。
打发了这位碍事的,闵书才直起身,暗中啐了声。
他们未来的女主人,那可是他家主子放在心尖尖上宠着护着,不舍得委屈一点的宝贝疙瘩,也是她这种货色能欺辱的?
闵书转身,又挂上笑,一叠声地催促着,自个儿也往常熹那里去。
他们主子派了他来,可不是单单是为了应付向国公夫人的。
闵书随着抬聘礼的队伍一同到了常熹这儿,环视了一圈院子,并未见到常熹的身影,转身便往内院去。
“站住!说你呢!”
随着一声娇呵,一道灵巧的身影窜了过来,挡在闵书身前。
闵书被吓了一跳,连连退了两步,还未等缓过神来,便又听那道娇俏的声音响起。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规矩?往哪里闯呢!”
闵书这才看清,拦在他面前的是个刚刚到他肩膀的小姑娘,一身藕色衣裙衬得小姑娘愈发娇小可人,只可惜,那双睁圆了瞪着他的杏眼明晃晃地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闵书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得罪,得罪,还劳烦姑娘替我通传一声。”
见他还算规矩,小姑娘哼了声,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扔下句“等着”,便转身一溜烟地跑进了内院,不多时,又风风火火地出来,绷着一张小脸,冷声道:“行了,进去吧。”
闵书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又被一个小丫头甩冷脸还得好声好气的一天。
该说不愧是他们主母身边的人吗?
闵书随环儿踏入内院,见常熹正坐在床边翻看着什么,闵书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单膝落地,恭敬垂首。
“闵书见过主母。”
常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
往日里可不见闵书对她这般行礼,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不多见。
闵书露出个笑,对常熹眨了眨眼,“主母,您还没叫小的起来呢。小的跪得腿都疼了。”
“行了,我还没和你主子成亲呢,你改口倒是改的利落。”常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再不起来,我便要去你主子那里告你一桩了。”
闵书连到“不敢”,嬉笑着起身,心中却暗自自得。
他可是主子的属下中第一个拜见主母,等回去一定跟那群鞭长莫及的家伙好生炫耀一番。
“云哥哥派了你过来,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闵书取出一封信笺奉上,“这是主子亲手写下,嘱咐属下务必亲自交到您手中的,请姑娘过目。”
听到是晋云的亲手书信,常熹还未看信,便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
扫了眼手中的书信,常熹却越看越是皱眉,“云哥哥要出京?”
“是。”闵书应道,转而又忙解释道,“大姑娘不必担忧,主子虽然公务在身,但离京并不远,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定能回京,绝不会误了同您的婚事。”
常熹蹙起的秀眉却没有因为闵书的解释而松开。
她正在努力回忆着前世是否有这一遭,企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只可惜,前世她对这段时间的记忆本就模糊,着实是想不起来还有这一出。但一想到晋云的身子,常熹便放不下心来,更何况……
常熹扫了眼被自己放在一旁的书信,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收起手中的信笺,常熹淡淡道了声“知道了”,便吩咐人将闵书送出去。
院中喧闹了一日,直到月上梢头,才总算是将送来的聘礼安放好。
“主子!”白日里拦下闵书的小丫头从外间跑进来,面颊上因为激动染上几分喜色,不等喘口气,便连声道,“主子你瞧,这是今日送来的聘礼单子。我已经一一登记造册,请主子过目。”
看着她这副兴奋的模样,常熹好笑地接过册子随手放在一旁,倒了杯水让她缓口气。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是没见过好东西还是怎的?出去别说你是药谷的弟子,丢人。”
这小丫头正是前些日子守在京中私宅中的环儿。
有了上次端王直接闯入自己院中的事儿,常熹彻底动了换掉院中侍从的心思。原本她虽知道自己这小院中的人大半是徐氏安插过来的眼线,但却并不在意。她一年之中大半时间呆在药谷,剩下小半时间,以往也是在祖母的院中居多,这院子本就住不了多少日子,也就懒得管这么多。
但她懒得管,却也容不得这院中的奴才欺到她这个主子头上。
正巧环儿这些日子被找上私宅求医的人弄得烦不胜烦,常熹索性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将院子里原本的丫鬟奴才都发卖了,换成了自己的人,顺便将环儿接了过来。
那些人原本还不甘心,甚至跑到徐氏那里哭诉,常熹也不拦着,任由他们动作。但徐氏这些日子为了嫁妆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自顾尚且不暇,哪里管得了他们?
府上众人见常熹这么大动作,徐氏都没有丝毫的反应,对这位大姑娘愈发敬畏。
这也让常熹这些日子过得愈发舒心。
环儿咕咚咕咚将一杯水下了肚,才道:“见是见过,但这可是主子的聘礼,和往日的那些怎么能一样呢!”
环儿啧啧两声,嘀咕道:“看不出来,咱们这位未来姑爷,竟然出手如此阔绰,也不知他哪来的这么丰厚的身家?”
莫说环儿被惊到,就是前世的常熹,也着实被这聘礼惊了一大跳,甚至怀疑晋云为了给自己下聘是不是倾家荡产了。按说他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五品官,便是十年的俸禄加起来,也凑不出这一份聘礼来。
前世还有人以此作文章,弹劾晋云知法犯法贪-污受贿,结果查下来,这一件件东西都是有正经来处的。晋云虽然出身寒门,名下却有大大小小不少产业,本朝又没有明令禁止官员行商,弹劾那人没抓住晋云的小辫子,反倒是因此被当朝申斥一通,此事还一度传为京中笑谈。
常熹露出深思的神色,以前她没想过,如今经环儿这一提醒,倒是察觉出些不对来。
即便是名下有些产业,晋云这手笔也着实太夸张了些,难道云哥哥还是个商业奇才不成?
想了半晌,也没个头绪,常熹便将此事暂且抛到了脑后。
与其自己在这里想得头疼,不如下次见面直接问云哥哥。反正,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见面了。
想到此处,常熹招过环儿,吩咐道:“吩咐人去盯着晋府的动静,一旦他们要出京,立即来报。”
“主子,我们也要出京吗?”环儿双眼发亮地看着常熹。
“是我,不是我们。”
常熹无情地驳回了环儿的幻想,摆手将人打发去收拾行李,转而拿起另一份信笺,正是今日刚传回的密报。
想到密报上的内容,常熹冷笑了声。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上次晋云险些落水一事,她总有些耿耿于怀,遣人调查一番才发现这背后确实是牵扯甚多。
那日几人提到的徐盛,正是如今的向国公夫人徐氏的本家。
自从徐氏被扶正这些年,徐家可没少从向国公府拿好处。徐盛借着这股东风,在监察院捞了个御史的职位,和晋云恰好是同级。
如今朝中党派之争成风,监察院是天子耳目,替皇帝监察百官,有风闻奏事之权,虽然官职不高却权利极大。朝中众势力既想将监察院这把刀握在自己手中,又怕被割了手,只得往想方设法地往监察院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监察院中隐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十年寒窗苦读,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一路爬上来的寒门学子们,另一派,正是以徐盛为首的勋贵子弟。
两派互相别着苗头,谁也看不惯谁。
偏偏这一池浑水中又多了晋云这么一个例外。
论出身,他是寒门子弟,但自入京以来又颇受皇帝和内阁诸位阁老的青眼,这般际遇便是一般的勋贵子弟也没有的。
这就让徐盛动了心思,若是能将晋云这个出身寒门的大才子拉拢过来,无疑是狠狠打了对家的脸。
只可惜,他屡次伸出橄榄枝,晋云却无动于衷。
徐大少爷深感没了面子,怀恨在心,便有了宫宴上的那一出。
如今晋云在这个关头又被派遣出京,常熹只怕又是徐盛上次诡计不成,又要在背后搞的鬼,自然放心不下,要跟上去看看。
晋云说要动身,便是一天也没有耽搁,第二日一早,常熹便接到了晋府的马车出城的消息。
常熹寻了个借口敷衍了向国公,便赶忙动身跟了上去。
她一路轻装简行,纵马疾驰,不过几个时辰便远远追上了晋云的马车。
“常大姑娘?!”
闵书看着快马疾驰而来的常熹,险些将眼睛瞪了出来。
昨日他去送聘礼的时候,明明没看出丝毫异样,谁知今日人竟然就跟上来了。
马车中的晋云听着马蹄声声迅速靠近,直到一声嘶鸣,车辕一震,晋云动了动耳朵,抬眸,覆着薄纱的眸子看向车外。
“胡闹。”
虽是这般说着,但晋云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意外,显然是派闵书去送信的时候就早已经料到会有今日的场景。
常熹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俯身进了车厢,口中却不饶人。
“我才没有胡闹,胡闹的分明是云哥哥,明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还……啊!”
还未曾站稳,马车便被路边的石子颠得晃了一下。常熹一时不查,一个踉跄,低呼着一头摔进了晋云的怀中。
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笑声,“这般毛手毛脚的,就敢一个人追出京来,还说不是胡闹?”
常熹只觉得耳尖一阵酥麻,随即红晕自脖颈一路往上,顷刻之间就羞红了脸,手忙脚乱地从晋云怀中挣扎着爬起来,方才要说的话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被这般揶揄,常熹面颊上红晕又深了金粉,想要解释可又想到自己刚刚的窘况,只得愤愤地不说话,兀自生起了闷气。
自己担心他才巴巴的追出来,谁想到一见面就被一通嘲笑!
晋云见小姑娘不说话,便知是生气了,唇角勾了勾,手指按动机关,打开马车的暗格,取出其中的东西递给了常熹。
“好了,是我不好。看看这个,就当做是我的赔礼。”
常熹本就是羞赧大过生气,晋云这话一出,她哼了声,顺着台阶接过东西打开一看,顿时惊喜地低呼,“外公他们已经回来了?!”
她虽然早就收到边关大捷的消息,却也没想到外公他们会回来的这么快。
晋云点了点头,道:“凌老将军和凌少将军此次大败戎狄八百里,陛下犒赏三军,两位将军得了特许,可以提前回京述职,如今已经到了京城外。”
常熹听着晋云不急不缓的语调,突然反应过来,狐疑地看向他,晃了晃手中的纸张。
“不对啊云哥哥,你收到消息却瞒着不告诉我,若是我今日没有追出来,你还打算一直瞒着我不成?”
晋云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常熹见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只老狐狸分明是早就算计好了自己一定会追上来。
这是吃准了自己放心不下他。
怪不得昨天突然让闵书给她送信,原来是早就设好了圈套,等着她自个儿往里跳呢!
常熹鼓了鼓腮帮子,想要发作,却又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这信中写着如今外祖父和小舅舅就停驻在距京城不到百里的镇子上,而他们如今的方向,正是往那里去的。
若不是将她放在了心上,晋云又怎么会关心这些事?
最终,常熹只得嗔道:“真是的,你这人,就不能同我直说吗?”
说着,常熹又紧张起来。
“怎么办?我提前也没有个准备,现在这个是不是很憔悴,万一外祖父和舅舅看了担心可怎么办?对了,我还没有给外公和舅舅准备些礼物,就这么空着手见他们,会不会不好……”
“熹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急得团团转的常熹按住,“不必担心,他们是你的亲人。”
晋云的声音温和却坚定,短短几个字,竟奇迹般的将常熹激动不安的心安抚了下来。
没错,他们是她的亲人,是这世界上除了晋云以外,唯二会毫无保留地站在她身边的人。
前世她始终没想明白这一点,心中有些怨怪外公当年将年幼的自己一个人留在向国公府那个虎狼窝,偏外公和舅舅都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性子,她便一直与他们不亲近。后来,为了季长平,她更是做了许多糊涂事,伤了外公的心,让外公重新回了边关不愿再回京。
直到最后关头,她才知道外公一直都派人暗中保护着她。
常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外公伤心了。
常熹虽然思念外公和舅舅,但顾及着顾忌着晋云的身体,也没敢快马加鞭,跟着马车慢悠悠地行路。所幸凌老将军此时所在的辰溪县,距离京城不过半日路程,两人到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
马车在小城中太过显眼,晋云便没有让人进城,直接绕了远路,绕到一出偏僻的民宅前。
“就是这里?”常熹掀开车帘,往外探头瞧了瞧。
“常大姑娘,就是这儿了。”
闵书策马上前,笑着答了常熹的话,又将晋云的轮椅取了过来,候在车边等着主子们下车。
常熹回身,想要去搀扶晋云,却发现晋云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云哥哥,你这是……”
“今日不用轮椅了。”
晋云说的云淡风轻,常熹却皱了皱眉,担忧地望着他。
“云哥哥,这是为何?”
她对晋云的病再清楚不过。
前世,季长平曾怀疑过晋云的孱弱根本就是装出来的,她便暗中给晋云诊过几次脉。按照前世的脉象来看,晋云此时的身子虽然因为落水而雪上加霜,但也是岌岌可危。他体内的毒素虽然被用秘法封存在眼睛周围,但余毒仍然在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比之常人都要孱弱地多。
这也是晋云明明并非不良于行,却整日里坐在轮椅上的原因所在。
今日晋云突然要自己行走,常熹自然担心。
晋云唇角勾了勾,望着常熹的一双眸子并未聚焦,却莫名地让常熹心头一动。
“要拜见两位凌将军,郑重些是应当的。”
常熹一怔,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理由,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扔下句“随你”,赶忙转身跳下马车去。
看着常熹落荒而逃的背影,晋云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悠然地跟在常熹身后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门外的时候,就已经有小厮进去通报。
凌家父子借此处民宅暂居,是遮掩了身份的,见来人身份不凡,生怕连累了这处宅子的主子,收到消息便快步迎了出来。
刚行至门口,便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马车上下来。
待到看清前头那姑娘的容貌,凌老将军脚步当即顿住,失神般地喃喃道:“棠儿……”
落后凌老将军半步的中年男子闻言也是一愣,却在看到常熹的一瞬间笑了出来,在凌老将军耳边提醒道:“父亲,这不是小妹,是熹儿。”
“外公!小舅舅!”
常熹注意到两人快步上前,眉目间皆是遮掩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凌老将军经儿子提醒,才恍惚地从常熹与其母过于肖似的明嫣容貌中回过神来,恢复了往日里的肃容,面对常熹的激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应下来,并没有别的反应。
见此,凌祁生怕常熹误会,忙上前打圆场:“父亲你倒是对熹儿笑一个啊,这可是您娇娇滴滴的亲外孙女,可不是我们这帮小子。您这样子,小心吓坏了咱们熹儿。”
凌老将军面色微僵,面部肌肉一阵抽搐。
他常年在军中,整日里面对的都是些兵油子糙汉子,习惯了威严地板着脸训人,早忘了慈爱是什么模样,这突然对上个小姑娘,只觉得轻不得重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常熹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舅舅,你可别为难外公了。我可是外公的血脉,怎么会被这点小事吓到?”
常熹刚刚便眼尖地注意到,凌老将军那双常年握着战戟的双手,一直在袖中颤抖个不停,显然内心中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么平静,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好笑。
前世她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以为外公并未将她当做亲人,才表现地如此冷淡,甚至在小舅舅这么说了以后依然不愿露出个小脸。
如今看来,外公哪里是不愿,分明是不会啊。
几句话的功夫,常熹早就将什么紧张忐忑抛到了九霄云外。面对凌家父子,只觉得想要亲近。
常熹上前,含笑附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
“熹儿拜见外公,拜见舅舅。”
“起来,快起来。”凌老将军颤抖着手,将常熹扶起,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几遍,才缠着声道,“好,好丫头,像你母亲……”
最后一句,已然带了些哽咽。
常熹母亲的离世,是凌老将军心中永远的疤。如今看到这么像自己小女儿的常熹聘聘婷婷地站在自己面前,唤自己一声“外公”,凌老将军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凌祁低声提醒道:“父亲,别在这站着了,先进屋再说吧。”
“等一下。”
凌祁这一说,常熹才想起,自己净顾着与外公和舅舅说话,竟然忘了晋云。
常熹回头,却发现晋云一直静静地候在一旁,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注意,下一刻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顺着常熹的视线看过去,凌家两位将军面上的笑意顿时收了个一干二净。
“熹儿,这位是?”
常熹拉过晋云,一同站在外公和舅舅面前,毫不避讳道:“外公,舅舅,这是我的未婚夫婿,晋云。”
“什么?!”
一句话,让凌家两个男人齐齐沉了脸色,看向晋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和敌意。
面对两人如刀般的气势,晋云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颔首为礼,不卑不亢地道:“晋云拜见凌老将军,凌少将军。”
凌家两人却并未因为他的表现而松缓了神色,凌祁甚至直接将常熹拉了过来,不让她同晋云靠的太近,低声问道:“熹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和端王……”
他们就在边关,消息闭塞,并未听说京中近来发生的事儿,只以为常熹还在与端王议亲。
似是想到了什么,凌祁的面色愈加难看,沉声道:“难道是向国公府的那群杂碎做了手脚?!”
那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像是常熹点了个头,他立马就要冲到向国公府去杀人一般。
常熹好笑地将人拦住,摇了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和端王并没有关系,以前都是我父亲一厢情愿。”
虽然常熹这么说,但凌家父子的脸色已然没有多少好转。
常熹有些为难地蹙了蹙眉。
她可以不在乎向国公府的人如何看待晋云,但外公和舅舅的态度是她真正的亲人,他们的态度,常熹不可能不在意。
晋云将她的为难看在眼里,突然开口,道:“凌老将军,晋某有些事,想要与凌老单独谈谈,不知可否?”
凌老将军早就晋云打量了个遍,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这年轻人周身气度不凡,非池中之物,如今听了这话,便爽快点头,答应了下来。
常熹眼巴巴地看着晋云和外公进了院子,知道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还不肯收回目光。
“行了行了!真是女大不中留,你这还没成亲呢,就要成一座望夫石了!”
凌祁瞧这她这没出息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常熹心虚地笑了笑,摸摸鼻子,这才不情不愿的收回视线。
凌祁翻了个白眼,大马金刀地在院子里坐下,一副要审人的模样。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熹没有隐瞒,将这些日子京中发生的种种都与凌祁说了,暗中拼命给晋云说好话,直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听得凌祁牙根一阵阵泛酸。
但常熹说的话,他是都听进去了的,摸了摸下巴,道:“这么说来,这小子也不算一无是处。”
常熹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哼道:“若是云哥哥算一无是处,那这京中满朝文武岂不都是酒囊饭袋?”
凌祁看她这副将人护得严严实实的模样,失笑道:“他就真这么好啊?”
“当然。”
常熹应得干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见她如此,凌祁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这外甥女是真的认准了那个臭小子了。
既然如此,嫁就是了。
寒门子弟又如何?他们凌家军功起家,别的没有,银子多的数都数不过来。身子孱弱又如何?熹儿说了能治,那便不是问题。
至于他会不会对熹儿好……
呵呵,不好也没事儿,直接休了,剁碎了喂狗。
凌祁正在心中磨刀霍霍,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晋云和凌老将军一同从屋内走了出来。
“外公,云哥哥。”
常熹忙迎上前去,小心地打量着两人的神色,想要从中看出些端倪来。
“你们聊得如何?”
晋云笑得谦和,“凌老不愧战神之称,我受教了。”
常熹又忙看向自家外公。
凌老将军哼了声,脸色却是比方才缓和了不少,“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以你如今的年岁便有这般见识,等到了老夫这把年纪,才真是深不可测。”
这下子,别说是常熹了,就是凌祁都惊讶了。
他可是清楚,父亲从不轻易夸人,如今却给了晋云这么高的评价。
凌祁暗自撇嘴,这人勾得熹儿神魂颠倒也就算了,竟然连父亲都被他花言巧语拉拢了过去,简直就是个男狐狸精!
他才会承认他是从未被父亲这般夸奖过有些吃味呢!
凌老将军和晋云能够相处融洽,常熹是最欣喜的,听外公夸她家云哥哥,忍不住附和了句:“那是自然,云哥哥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晋云听得无奈,好笑地摇摇头。
熹儿还是太不懂为人父母的心情,她这般模样,只怕自己方才在凌老将军这儿挣来的几分好感登时就要打了折扣。
果然,凌老将军听了这话,面色当即冷淡了些,直接下了逐客令,“你不是还有事要忙?”
言下之意,还留在这儿碍什么眼呢?
晋云顺着凌老将军的话,告辞道:“是,晚辈公务在身,不敢多留,今日便告辞,改日再来拜会老将军。”
凌老将军哼了声,算是默认了“改日再来”的说法。
“云哥哥,你要走?”
听了这话,常熹却急了,张口就想要说自己也要跟去,还没等开口,便被凌老将军拦了下来,“熹儿,外公好多年没见你了,你今日就留下住一晚,明日再回京吧。”
“这……”
常熹有些为难,她自然也想要好好陪外公说说话,但是又实在是放心不下云哥哥。
“不必担忧,”晋云温和地开口,劝道,“我身边有闵书在,又有这么多人护着,出不了事的。凌老将军难得回京,留下吧。”
晋云都这么说,常熹也确实舍不下外公和舅舅,只好应下,依依不舍地将晋云送出门去,直到看不到马车踪迹了,才转身回府。
闵书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见常熹回府,便上了马车,禀报道:“主子,常大姑娘回去了。”
“嗯。”
晋云倚在马车边,淡淡地应了声,声音不似在常熹面前的温和无害,听在耳中,只让人觉得一股寒意自背后升起。
“人抓到了?”
“是,”闵书想到押在地牢中那人的惨状,啧啧两声,道,“真没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竟然还是个硬骨头,到现在还没招呢。”
“是你们退步了,自己去领罚。”
闵书一怔,竟晋云一提才反应过来,若不是自己轻敌,一开始手下留情,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没审出来,险些耽误到了主子的大事。
闵书收了笑,暗恼自己这些日子太过宽纵,心服口服地领了罚。
晋云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抬手,吩咐道:“药拿来。”
“主子……”闵书有些犹豫,想劝又不敢开口。
晋云淡淡扫过一眼,闵书身子一颤,心知劝不住,当即闭嘴,老老实实将药奉上。
晋云吞下之后阖眸靠在车壁上,不过片刻,晋云的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闵书皱眉看着,又是担忧又是着急,恨不得以身替之,却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看着。
晋云吃的药,是闵楼准备的以毒攻毒之法。
晋云的身份特殊,谁也不知道下一刻面临的是什么,拖着这么一副孱弱的身子,便是个致命的弱点。因此,闵楼才备下了这个虎狼之药。
这药能暂且将晋云体内的毒完全压制两个时辰,期间完全如未中毒之前一般,代价就是服药之时要承受万蚁噬心之痛,药效过后,身子要比原本更加孱弱三分,而且药石罔灵,只能静养着,半月之后,才会渐渐恢复。
如今晋云既然用了这个药,便是打算将这些日子蹦得欢的几帮人一并料理了。
婚期将近,这些杂事也该处理干净了。
阴暗的地牢中,摇曳的烛火映照在布满斑驳痕迹的墙壁上,衬着不时从地牢深处传来的惨叫怒骂,愈加诡异阴森。
晋云将平日里的青衫换成了一袭玄色劲装,踏入地牢,踩过满地的潮湿血腥,往地牢深处而去。闵书跟在他身后,收了往日里嬉笑的模样,一张娃娃脸上竟然现出了几分肃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这么对本少爷……啊!”
徐盛挣扎着抬起眼皮,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奈何一日一夜的熬刑,早就让他的双眼被汗水和血水浸湿,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一袭红装的男子慵懒地斜靠在刑室内唯一的一张干净的圈椅里,姿态闲适,闻言懒懒地抬了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徐大公子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是咱们伺候的不周到了。”扫了行刑的人一眼,闵尧冷声道,“还不加点力气?”
“啊!!!”
徐盛双眼猛地瞪大,额头青筋暴起,想要嘶吼出声,却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嗬嗬”声。
脚步声从地牢外传来,闵尧回头,看到一袭玄衣的晋云和闵书,当即从椅子上起身,“主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晋云扫了眼已经不成人形的徐盛,不答反问:“审得如何?”
“不出主子所料,”闵尧将审问的卷宗奉上,道,“一共在京城城郊抓到了两拨人,一波是端王派来的,都是些小喽啰,看样子不是针对主子的,另一波都是死士,我们的人一时不查,只留下了两个活口。只可惜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并不清楚真正的主子是谁,只知道与他们联系的是徐大公子。没法子,我就只好将徐大公子‘请’来,问个究竟。”
晋云快速扫了眼手中的卷宗,眉心微蹙:“还没招?”
闵尧也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只问了些皮毛,关键的一点儿没招。”
“你们……”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徐盛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隐约听到几人的对话。等到看清了当头那人的容貌,目光中顿时满是惊恐。
“晋云!竟然是你!你、你的眼睛……你果然是装得!”
“徐公子,久违。”
晋云淡然地打了招呼,如同往日里在监察院中偶然碰到时一般无二,正是这模样,让徐盛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眼看着晋云一步步地靠近自己,徐盛心中的恐惧愈来愈盛,声音都在发抖。
“你……你要做什么?”
晋云并不回答,只淡淡道:“徐公子,我的时间不多。你当真不肯招?”
听了这话,徐盛反倒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吼道:“晋云,你若是现在将我放了,我便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也不会将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
晋云摇了摇头,也不多话,转身便往地牢外去,只淡淡留下一句吩咐:“处理了。”
“不!不!晋云,你回来!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徐盛疯狂地挣扎着,他明白,只要晋云走出了这个地牢,那他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晋云的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徐公子,我说过了,我的时间不多,你不如直接说些我不知道的。”
徐盛一愣,“你知道?不可能,你……”
晋云没打算听他废话,再次抬步离开,这一次,任凭身后如何嘶吼呼喊,都没有丝毫停顿。
闵尧活动了下手脚,挽起袖子上前,遗憾地对徐盛摇摇头。
“徐大公子,枉我还以为你是个硬骨头的,没想到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
徐盛此刻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语无伦次道:“我都招!我什么都说!求你们饶我一命……是皇上!是皇上派我对晋云下手的,是他让我试探晋云的……还有,还有宫宴,也是皇上吩咐的……”
闵尧摇了摇头,这些东西他们早就查的一清二楚。
徐盛表面上是勋贵利用徐家安插在监察院的眼线,实际上真正效忠的主子却是皇上。对晋云的拉拢也好,针对也罢,都不过是因为皇上对主子始终心存疑虑,才让徐盛借机试探。他们原本想借着宫宴落水一事让皇上对主子打消戒心,却阴差阳错被常熹打乱了计划。
如今看来,徐盛这里是套不出更多的话了。
好在,他们早有别的打算。
闵尧怜悯地看了状若疯癫的徐盛一眼,只是这位,必须得消失了,否则,他们又怎么安排一个“徐盛”呢?
晋云出了地牢,外间早就有一队黑衣铁骑候在候着,见晋云出来,齐齐行礼。
晋云接过闵书递上的银色面具,将容颜掩去,周身的气势愈加沉凝,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翻身上马,勒紧手中的缰绳,晋云沉声下令:“出发。”
众人令行禁止,一行人策马而去,身影迅速隐没在暮色中。
*
距辰溪县不远的一处山林之中,纷杂的脚步声扰乱了山林的幽静。
“快!去那边找找!刚刚还看到人,一定就在这附近!仔细搜!”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散开,翻找声刀剑碰撞声杂乱地响成一片,突然一人高声喊道:“在这里!这里有血迹!”
“追!”
又是一阵杂乱的声响,许久,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缓缓伸出,将面前人高的草丛拨开,露出隐藏在其后的身形。
警惕地扫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大汉才长舒一口气,将怀中紧紧护着的小孩抱出来,一把扯下脖颈间的玉佩,塞到他手中,压低声音急声道:“小主子,带好这块玉佩,快跑!趁那些人还没回来,能跑多远跑多远!”
小孩的脸上因为逃亡满是伤痕,藕色的襦裙被鲜血和尘土浸染,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小姑娘的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这些日子的追杀早就磨光了她的所有怯懦,哭没有用,怕更没有用,只有努力地跑,摔倒了再爬起来继续逃,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握紧了被塞到手中的玉佩,她并没有问自己走了留下的人会怎么样,只咬了咬牙,撑起酸痛的身子,努力地迈开不堪重负的双腿,往方才众人离开相反的方向跑去。
可刚跑没几步的,就猛地顿住脚步,警惕地看着前方,一步一步往后退。
在她的前方,突然冒出来一行人,正是刚才离开的那些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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